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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黨支書記瞪了他一眼,冷冷說道:“恐怕國際會議裏沒有撩褲管的人吧,你是不是喝多了。”
    村民代表嚇得趕緊把褲管放下,賠笑道:“我酒量不行,酒量不行。”
    校長說道:“真羨慕你們這些在大城市生活過的年輕人呐,見過世麵,知道形勢。不像我們這些一輩子都沒踏出過雲南的人,就連昆明,大理這些地方也很少去,孤陋寡聞,都不知道外麵的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了。”說著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可見那遺憾就像杯中的酒,隻有把它咽到肚子裏去它才不再遺憾。然後繼續問道:“現在外麵什麼形勢?”
    “亂。”林偉舉起杯子跟校長碰了一下說道。林偉在我們幾個當中是年紀最大的,顯得老成深練,又加上這兩天的長途跋涉,嘴邊不意冒出兩撇稀疏的八字胡,看上去飽經滄桑,這些條件加起來足可證明他在社會浸淫得最深。從他的角度看,這些條件同時也代表他最具備談論社會的發言權。他繼續說道:“其實也不能說亂,有錢人永遠都是有錢人,窮人就很難翻身了,這規矩就像天定的。你看像我們這些打工的,很難混,整天忙早忙晚的就隻能賺口飯吃,真的是隻能夠吃飯,如果貪幾口酒,多買兩件衣服,那這個月算是白幹了。而且競爭力太大了,沒個關係什麼的就隻能一直混底層,你說底層能有什麼出頭的希望呀。就算你想做點小生意吧,這鋪租你又負擔不起,大城市的地兒就貴得跟黃金似的,不,比黃金還貴,問題是這些地兒就是他們有錢人的,你說氣不氣人?好,咱租不起鋪子,咱就去擺地攤啊,可是城管又趕得緊,一不留神給逮著了,全部家當就這麼沒了,弄不好挨了幾拳,這醫藥費可就讓人頭疼了。”說到這裏林偉顯得一臉無奈,喝了口酒後搖搖頭,直接用表情把“苦不堪言”這個現有成語表達得天衣無縫,足可跟劉雪華競奪影後了,雖然他是個男的,張國榮不也當過“影後”嘛。但“苦不堪言”有個死對頭叫“不吐不快”,話一經說開頭,特別是牢騷話,絕對沒有憋回去的理由,那樣會苦悶交加,傷害立刻加倍。林偉避重就輕,吐了口氣道:“個個都想去大城市碰運氣,我以前就是揣著這想法去廣州的,以為說不定就怎麼樣怎麼樣的,結果混得把底氣都混沒了。後來我總算看透,哪有那麼多運氣可以碰啊,黴氣倒是碰得不少。沒錯,大城市機會是多,但搶的人更多,總之是亂,亂得一塌糊塗。來,各位領導,喝。”說著連喝了幾杯,臉紅得跟充血似的。
    校長一臉懷疑,表示不信。笑道:“這就誇大其辭了吧。我看報紙說廣州正發展得大紅大紫,生活質量普遍提高,吃飽喝足還有剩餘,個個都歡欣鼓舞,一片和諧啊。沒你說得那麼遭,你說的那些是個別案例吧。”
    我笑道:“他說的雖不能算是普遍現象,但至少一半一半吧。生活質量確實普遍提高了,這多虧了國家的政策。隻不過國家每次頒發政策總要借據“相對論”來執行,每個政策後麵總跟著一個附件,工資一漲,物價肯定緊跟其後也漲了,以前五塊錢吃一頓飯,現在變成十塊錢,表麵上看生活質量確實是提高了不少,都翻了一倍了。但實際上現在十塊錢隻能吃到過去五塊錢能吃到的東西,質跟量都保持著雷打不動的五塊錢標準。政策隻能營造表麵的氣氛,讓人產生聽覺上的震撼,因為它改變的僅僅隻是數字而已。而且所謂的大城市隻不過是頂著個華麗的軀殼,圍在裏麵的大部分都是底層民眾,生活質量跟農村沒多大區別。”
    “嗯!”張豪用鼻音肯定了我的說法,深有同感說道:“是啊,我也這麼覺得,漲工資聽著確實讓人高興,可事實上還是不經花。以前兩千塊錢的時候是這麼花的,現在三千塊錢也還是這麼花的,根本就沒感覺工資漲上去。要我說啊,那個政策提高的不是生活質量,而是物價。三千當兩千使,這錢可越來越不值錢了。”
    校長聽得極其認真,仿佛在恭聽聖人講教,不住地點頭,沉默之餘臉上的表情更是豐富得像是能夠跟我們感同身受似的,極具變化。而我們同來的其餘五位卻一臉漠然,自顧自的該吃吃該發呆的發呆,絲毫沒半點同感,就好像我們生活的不是同一個社會。大Z首先道破心聲:“我倒沒這種感覺,差不多都一樣,隻是我覺得廣州的人真的是越來越多的,真的是太多了。我們家放租的房子都租滿了,還整天有人打電話來問有沒有房。以前,大概十多年前吧,自稱是本地人多少還有點優越感,可是現在,人太多了,就跟蜂窩裏的蜂一樣,看到的淨是密密麻麻的一堆,數目比本地人多好幾倍呢。現在跟人家說是本地人,別人也當你跟外來工一樣。現在的廣州啊,就像是一個公共都市,太亂了,簡直跟世界聯盟一樣。”
    曾芳補充道:“可不是,坐公車搭地鐵都是用擠的,跟趕著去投胎似的,好像慢一步就不能輪回一樣。聽說上海北京這些大城市也是這樣的。”說著搖搖頭,顯得心有餘悸,像是剛從地鐵裏擠出來一樣,大有死裏逃生的感慨。
    歐陽新興和高曉怡表示驚訝,像是看著鬼片,忽然一隻鬼從屏幕跳出來,讓人難以相信。新興說道:“如果像你們這麼說那也太恐怖了,我之前還打算去上海打拚呢。現在可省了。”
    村民代表啪的一聲將桌麵上的碗筷拍得紛紛起來抗議,此舉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對社會的鄙夷激起他的義憤,大家冷不防都被嚇了一跳,紛紛盯著他看看他要發表什麼高見。但他似乎有意故作姿態,慢慢地喝了一杯酒後才鏗鏘說道:“我沒讀過書,不知道你們講的什麼形勢不形勢的,反正我隻知道村裏的人越來越少了,年輕人都往外跑,一出村子就不回來了。以前吧,人多的時候,村外的地都不夠種植了,平均分下來一個人才幾分地,人家說農民是最忙的,可那時候我們當農民的都差點閑出毛病來了,種子一播完就沒事幹了,整天就跑地裏看著它一天天發芽長葉,外村的人都笑我們是研究農作物的科學家,天天搞觀察。可現在倒好,人少了,地卻變多了,弄得我們忙都忙不過來,一人整了好幾畝地還不夠,還有很多荒著沒人搭理,這不太浪費了嘛。要我說啊,外麵也沒什麼好的,不就新鮮東西多嘛,還不如安心在村裏弄幾畝地,保管溫飽沒問題,而且還可以自由安排時間,不受管製。做人嘛,不就為溫飽嘛。”說完後冷冷一笑,臉上現出非常新鮮罕見的高傲之情,仿佛意味著對自己的言論佩服得五體投地,隻恨現場沒人拍手稱好,隻能內心自我安慰,再將情緒具體到表情上去,一副孤芳自賞的模樣。
    會計反駁道:“話不是這樣說,你一輩子種田就一輩子沒出息,我們都種了一輩子的田了,多艱苦我們自己知道,為的不就是讓下一代不用當農民嘛。我覺得年輕人得出去走走,見見世麵,就算打工也好過種田。就像山那頭的老楊頭的兒子,一個人跑到北京,現在混出來了,洋房汽車什麼都有,現在一回村整條村子都當他是神仙一樣討好著,多體麵啊。”
    村民代表正處於自我陶醉當中,任何的反駁對他來說都是帶有攻擊性的,他氣得站起來,一隻腳踩在凳子上,雙手叉腰,一副死不服氣的勁頭,他抗議道:“你說的隻是個別人而已,大多數人都沒有發財命,你看他們村出去的不少吧,有幾個發財回來的?就一個吧。你看像他們村頭的楊打鐵,他兒子去了蘇州。我跟他聊過,問他兒子在蘇州幹什麼,他說是“環衛工人”,我差點給唬住了,“環衛”聽著就跟部隊似的,像什麼巡警之類的,我以為是環城守衛,覺得是挺有出息的。後來一問,媽的,原來是清潔工人,你說你千裏迢迢跑去當清潔工為的是什麼啊?啊?為的是什麼啊?”
    會計居低仰高,氣勢矮了一截,頓時就被唬住了,找不出什麼話駁回,隻能憤憤說道:“你說就說,激動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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