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同學聚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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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陽簡單打理了一下衣服,剛準備出門,手機鈴聲恰好在此刻響起。
何陽握著手機,沉默,遲疑了一下,接通了電話。
“喂……媽?”
“你在哪?為什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沒……”何陽清了清嗓子,“就……收拾了一下。”
“你要去哪兒?”
“我……”何陽一時想不出合適的借口來搪塞過去,隻好實話實說:“高中同學今天聚會,叫我去。”
“高中聚會?”何母的聲調微微提高,何陽隔著電話,似乎可以看得到母親皺起了眉,“我之前托人給你找的那個班呢?”
“媽,我……”
“我就知道你幹不長久,寫寫寫,你寫能寫出棟房?還是能寫出老婆孩子?”何母恨恨道,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何陽垂著眼睛沒有說話,食指默默繞著鑰匙串上的編繩,一圈又一圈,無意識地繞著。
何母的語氣緩和下來,“你可以把寫作當個愛好,但是你不能把它當飯吃,你至少得有個穩定工作,哪怕有一天你寫不出來了,也不至於挨餓是不是?”
何陽默默不語,手中的編繩漸漸收緊,手指被勒得發紫,脹脹地痛。
“媽托你姨姐幫你在大學裏麵謀了個圖書管理員的營生,眼下工資不多,但是職稱可以升,媽瞧著也適合你。你去那邊好好幹,有個穩定工作,你媽我也就不用跟著你操心了。”
何陽鬆開手,看著繩結一圈圈地散開,手指上留下了深深的勒痕。他無聲地長歎,對電話那端的母親道:“好,我知道了,我去。”
秦嶼從儲藏室裏翻出個鋁皮的圓餅幹盒。
他頭發有點亂,鼻子上蹭了點灰。但是他顧不得這些,就地坐下,打開了盒子。盒子裏慢慢的都是紙屑,一片一片的,大的不過手掌大,小的隻比指甲大一點,有的還被揉皺了,水漬了,紙片發黃,上麵寫滿了墨色不同的鋼筆字。
他盤腿坐在地上,捧著這滿滿一大盒廢紙,無從下手似地,小心翼翼地撥開,生怕上下攪亂了。末了,拈出了一片紙,紙被水漬了,藍色的鋼筆水淺淺地暈開了一團,字跡依稀可辨,寫道——
“不忘初心。”
那天,秦嶼翻閱那個本子的時候,本子的封底上就寫著這樣四個字——“不忘初心”。
何陽的字一直規規矩矩,偏清秀,寫得急了,也不過筆尖勾畫微微帶點連筆,秀氣得像小姑娘。而這四個字,何陽寫得很鄭重,一筆一劃,力透紙背。
“這四個字你寫這裏幹嘛?”
何陽似乎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想著,哪一天,我把這個本子寫滿,就像我自己出了一本書一樣,到時候,寫到最後一頁,看著自己最開始的時候寫的這四個字,感覺……”他想了想,笑道“挺不一樣的,我說不好。”
秦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相當鄭重地把本子合上,交還給何陽。
何陽有點淡淡地急切,問道:“怎麼樣?”
秦嶼看著何陽的眼睛,放光了,亮亮的,整個人都有了神采,含混著答道:“還成吧。”
何陽眼睛裏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秦嶼急忙補充道:“我不太懂,反正在我看來,能寫出書來就夠牛逼了。”他拍拍何陽的肩膀,想了想,又補充道:“反正我看著,是比你平時寫的那些作文好,好不少,你想,語文老師那麼喜歡你作文,說明你作文寫的就夠不錯的了,你寫的這些,絕對在那之上。”
何陽臉上重新有了血色,淡淡的紅,顏色很淺。他抱著那個本子,仿佛抱著無上的寶貝,斂著嘴角,眼睛卻彎彎地露了笑意。
“其實我以後想當個小說家,專門寫文章的。”何陽說得很小聲,仿佛怕人家聽去了似的。
秦嶼點點頭,想了想道:“我挺想去當演員的。”何陽臉上表情沒太大變化,隻微微睜圓了眼,秦嶼從中感覺出了些驚訝的意味,撓撓頭道:“我沒告訴過別人,你別到處說啊。”
何陽點點頭,道:“我的也沒告訴過別人。”伸手拍拍秦嶼的胳膊,道:“肯定能成。都能成。”
有關那天的記憶,哪怕是在十年之後,也一樣清晰。兩個人因為共享了彼此的秘密而突然變得親近。那天,包括之後和何陽當同桌的日子裏,秦嶼始終都覺得,他和何陽會成為朋友,很鐵很鐵的那種好朋友,而且會是一輩子。
這樣的想法在秦嶼的心中從未動搖過,哪怕是畢業後兩人斷了音訊,他也從未懷疑過,理所應當地,就仿佛兩個人會在一起是再平常不過的常識或者公理,兩個人就應該在一起。
就是如此而已。
原本起了個大早,出門前一通電話,路上又堵了半天,最終還是趕了個晚集。何陽到時,包場隻剩下了兩個緊鄰著的空位。
不少住在外地的同學,都提前一天到了本地,早熟稔起來,聊得火熱。何陽學生時代就不是個善於交際的人,這麼多年不見,更沒什麼話,敷衍地笑了一圈便擇了個空位坐了下來。索性剩的這兩個位子,都不顯眼,何陽安安靜靜地坐著喝茶水,倒也不算冷場。
“怎麼還空著一個座?按人數訂好的啊。”班長袁輝對著名單點人數,招呼道:“看看,還有誰沒來,要不然咱們就先開席。”
“等吧,大明星還沒來,”有人接話道,“話說當年秦嶼上學的時候就這樣,遲到是慣例,不遲到就是日頭兒打西邊出來了。”
眾人一片哄笑,有人衝何陽搭話道:“何陽,你和你同桌還聯係著不?當年數你倆鐵。”
何陽握著茶杯笑笑,道:“早斷聯係了。”言罷,眼光便垂了下去。
那人訕訕笑笑,在何陽後背拍了一巴掌,自己圓場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小子還是話這麼少。”
正說著,打門口進來個人,相比於一些同學為了聚會特意穿的正裝,他著裝實在是低調得過分,一身黑,帶著個鴨舌帽,帽簷壓低了擋著臉,還怕風似的帶著個口罩。
“秦嶼!”有人率先認了出來,人人都仿佛與大明星共桌便與有榮焉似的,場麵即刻熱烈了起來。
秦嶼摘下鴨舌帽,四下裏一打量,雙手向下一壓場子,道:“今天別管我是誰,咱就老同學聚會,別把旁人招來,低調。”一路說著,一路打招呼,到了何陽旁的空座,把帽子往桌上一扔,順口向旁邊的何陽問道:“沒人吧這兒?”何陽還未回答,便大喇喇坐了下來。
何陽本來挑的就是這裏不引人注意,沒成想秦嶼過來坐下,登時像加了聚光燈,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集到這裏,灼烤得何陽全身不自在。
何陽稍微地,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低頭喝茶水。
秦嶼一扭頭,正看見旁邊的人麵色平淡,端著杯子,喝酒店贈送的茶水。
這一看不要緊,越看越覺得熟悉,本來人到了高中,臉就漸漸脫了孩子氣,而且何陽長相偏白,更顯小。秦嶼上下打量了幾個來回,脫口叫道:“同位!”
這一聲“同位”叫得在座的人好生羨慕。不說高中同桌常在電視上露臉這事兒,什麼時候說起來都挺值得顯擺,單說這麼多年過去,老同桌念念不忘的情分,就夠令人心暖。
於是何陽還未應聲,一旁便有人插話道:“秦嶼何陽,沒記錯的話,你倆三年同桌,分班都沒分開過?可真算緣分。”
何陽喝了口茶水,沒說話。
秦嶼接道:“其實我讓我爸給老師遞了小一千的購物卡,就是為了不把我倆調開。”
“這麼親?”有人咋舌。
“那是。”秦嶼得意洋洋地抬起胳膊搭上何陽的肩膀。
“是啊,”何陽默默被秦嶼胳膊從自己肩膀上卸下來,補充道,“上課背書得提詞兒,下課扔粉筆頭打架得防著,作業老是不寫,等著早上來了照我抄,順帶還得給他把家長簽名簽了,遇到當堂測驗這人就跟狗皮膏藥似的,撕不下來了。”
秦嶼不惱,哈哈地笑:“同位你還都記得。”
“哪能記不住,”何陽淡淡瞟了他一眼,“又不是誰都能抄作業抄岔行,考試卷子把我名兒抄上。”
秦嶼:“……”
秦嶼對何陽的好感,最初說來,建立在學生時代應試教育大環境下對“天才”少年(誤,其實隻是他自以為)的一種莫名崇拜。
這種遙遠的崇拜隨著日子的漸漸增長,變為了越來越不可割舍的親近。
化學老師沿著過道慢慢走,按座位次序一個人一個人地檢查練習冊上的習題。
秦嶼掏掏耳朵,從書桌裏翻出嶄新的練習冊,低聲咕噥:“什麼時候布置的?”
何陽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說了句:“拿來。”
說得太突然,秦嶼沒有聽清,一抬頭,傻乎乎地問:“啊?”
何陽抽走他的練習冊,把自己的丟給他,抬頭看了一眼老師,然後“嘩啦啦”翻到當前內容的下一節開始做。
老師走過來,看了一眼何陽,什麼也沒有說,抽走了秦嶼的書,還未翻開,臉已經垮下來,剛要開口訓斥,一低頭,剛好翻到滿紙工工整整的字跡。
剛到嘴邊的訓斥生生咽了下去,老師表情仿佛噎了枚雞蛋,匆匆放下書向後走去。
秦嶼看著老師憋氣,忍不住幸災樂禍,回頭衝著老師背影直樂,被何陽丟回來的練習冊結結實實拍了一下。回過頭,捂著後背偷笑,衝何陽豎拇指。
其實何陽並不喜歡同老師對著幹,那天大約也隻是突發奇想,幫秦嶼逃過了請家長。
然而秦嶼卻將何陽的舉動看作了示好,像條大狗般搖著尾巴迎上去。
“同位?同位!”
何陽聽這個稱呼聽到頭疼。秦嶼從來不叫他名字,一天到晚人前人後大呼小喝地喊著同位。剛發的數學模擬卷,袁輝閉著遮住分數,小心翼翼地移開一格,5,再移開兩格,135。還算滿意的分數,秦嶼從後麵走過去,笑嘻嘻地一把搶過卷子:“班長你考多少?135?”拍拍袁輝肩膀,“不錯不錯,我同位考142呢。”
袁輝恨不得給他臉上來一拳,你同位考得高又不是你,再說你高興幹嘛來寒磣老子。
秦嶼笑嘻嘻地隨手翻:“英語卷子也發啦?班長你考得挺高的啊,不知道我同位考多少?”轉頭找何陽,“同位?同位!你英語考多少?”
袁輝恨恨地抽了一下他後腦:“有點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