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我不哭了，不鬧了，我一定聽話，媽媽求求你別走！”
    夢中，小小的沈青坐在門口大哭，鞋子上和衣服上都是泥，他最後的記憶隻剩下母親穿著紅色的套裙提著行李箱穿過巷口，再也沒有回頭。
    “阿青，不哭了，不哭了，有外婆呢。”他淚眼朦朧，仰頭看見外婆慈愛的臉看著他。他抽著鼻子，撲到外婆的懷裏哭得一塌糊塗。
    “哪有這麼狠心的娘喲，才三歲的娃娃，我家阿青最乖，不想她了，外婆要你。我們回家，婆婆給你煮豆沙湯圓，不哭啦。”
    夢境混沌，沈青隻覺得淚水沾濕了枕頭，麻藥退了，傷口開始一陣陣疼的鑽心。他隻記得自己中了子彈，然後被送進了這個醫院……護士都對他很照顧，但是他卻發了瘋一樣的開始思念起家人來。
    他有快半年沒有回去了，沈老太太怎麼樣？最近他經常聽到雨聲，下雨的時候外婆就會抱怨腿腳疼，外婆身體又怎麼樣了，有沒有人照顧她？
    他從床上咬牙撐起身來，胸膛前綁著厚厚的繃帶，他穿衣下床，一個護士穿過走廊，一看他動就急匆匆跑過來扶他：“不可以亂動！才取出來的子彈，快回床上去！”
    “我……我想去洗手間。”沈青撒謊道，取過外套假意披上。
    “病房套間裏就有洗手間。”那護士很是精明：“好好呆著啊，別亂跑。”她出去了。
    沈青尖著眼睛看她走遠了，才小心咬牙忍疼套了外套，外套裏還有點零錢，他躡手躡腳穿過走廊，避開那些醫生，一下上了電梯跑到一樓。那種想見外婆的期望越發強烈，也許是因為劫後餘生，他不想管那麼多了。
    “陸總，哎陸總，他——！”大廳另一側，陸天鳴的一個保鏢提著兩袋營養品驚訝出聲，剛想上前去攔，卻被穿著墨色大衣的陸天鳴一把攔住。
    “……我倒想看看他去哪裏。”陸天鳴低沉道。
    沈青打了個出租，一路花了三四個小時才趕到自己居住的那個破舊小區，他拉上外套的拉鏈，幾步跑到外婆家的單元樓下，爬到三樓，傷口隱隱作痛，他根本管不著。
    他家破舊的防盜門開著，暖黃色的燈光忽明忽暗，他外婆正站在小板凳上夠燈泡，顫悠悠想換個新燈泡，卻又夠不著，累得喘氣。
    “……我……我來吧。”沈青不假思索，一下踏進家門，自告奮勇把外婆扶下來換好燈泡，再下來卻發現外婆直瞪著眼看他。
    “你是誰呀？”
    沈青鼻子一酸，他看見外婆摘下老花鏡看他的樣子，心都碎了，他不再是從前那張臉了，連家人也認不出。
    “我……我是沈青的朋友，他……他讓我來看您。”他撒謊道，嗅著家裏熟悉的氣息，外婆摘的白玉蘭在桌子上，散發著清香，窗戶壞了一塊玻璃，貼著一層海報紙封著，沙發墊舊得抽絲又褪了色。
    但這裏是他的家，撫養他長大的地方，再破再舊，那也是他家。
    “哦。”他外婆應了一聲，轉身拍著圍裙走向廚房：“沈青什麼時候能回家？我尋思著他快過生日了，給他燉烏雞湯，你得告訴他，不回來，就別想喝了。”
    沈青的眼淚下來了，他抽了抽鼻子，抬目看著斑駁的天花板：“哦。那……我剛剛看到樓下有些好蘋果賣，我下去買些帶上來吧，您不是愛吃？”
    “你也是的，這麼晚了才回家，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茄子。來廚房盛飯吧？這臭小子，你還要我盛好飯給你不成？天王老子也不這麼伺候！”
    沈青的心猛烈一跳，他回過頭，已經是滿臉淚水。
    “婆婆。”他低聲道，沈老太太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笑了，滿臉皺紋舒展。
    “也就是你這個兔崽子，還記得老太婆喜歡吃什麼水果。”沈老太太笑罵道。
    沈青眼前模糊了，他一把抱住老太太，感情迸發如洪流，淚如雨下。
    “你這小子，從小就是有什麼苦放在心裏也不說，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婆婆知道你肯定是有難處……不哭啊？瘦多了……在外麵工作？沒吃好啊……”
    沈青眼淚彌漫，他聽著外婆熟悉的嘮叨，終於感到心裏的石頭下去了，世上唯一的家人還認得他，他從來沒有這麼感謝過上天。
    “這是什麼地方？”
    黑色轎車停在一方破敗水果攤前，水果攤的老板搖著扇子懶洋洋睜開一隻眼，盯著車盯得眼珠子都要出來了。
    陸天鳴手肘搭上車窗，打量著麵前陳舊的居民小區，老式水泥樓木窗斑駁，歪扭立著十幾棟建築，道路坑坑窪窪，一股混雜著爛水果和梅幹菜的氣息飄蕩在麵前街道上，破舊的毛巾和綢緞裙子掛在街邊的晾衣繩上，迎風飄舞。
    “有趣。”他低沉笑了笑，接過身邊司機遞過來的一方檔案，雙目掃過檔案上青澀的少年相片：“原來這裏，才是我們的小明星長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