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新洛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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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無不長成,草木群類,隨大風起。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獨立一何煢。四時舍我驅馳,今我隱約欲何為?生居天壤間,忽如飛鳥棲枯枝。我今隱約欲何為?”
王凡凡用粉筆頭寫下工工整整的板書,回頭拿起教鞭---一根磨得發光的細竹竿—在黑板上敲了敲,“大夥念一遍……”教室裏頓時響起幾十個此起彼伏的聲音,“陽春無不長成……”都是半大孩子,念完首句就吵起來,“你錯了,是zhang。”“是chang。”“老師,到底念什麼?”
“念zhang,這句話的意思是春天裏萬物生長茂盛。”王凡凡笑一笑道,她喜歡學生主動提問。
“這首詩大概主旨是勸隱士們出來做官,利用有限的歲月來建功立業、享受榮華;但更深的意思需要大家自己體會。”王凡凡剛說完下課鈴就響了,孩子們歡呼起來,本來嚴肅活潑的課堂氣氛隻剩活潑,有個大膽就扯王凡凡的袖子,“做官就是像王老師一樣麼?”另一個長手長腳的小子跑來抖機靈,“王老師是村支書,當然算官啦。”王凡凡拍拍手心的粉筆灰,在那小子頭上一按,“都回家吧。”
王凡凡回到辦公室,打開台式電腦開始錄入養老保險資料,這時主任端個茶杯進屋,說那個網絡化管理弄得怎麼樣了啊,你們年輕人不要老想偷懶啊;王凡凡就說弄了呀,建了個qq群,您什麼時候加進來?主任說我扣扣是我兒子幫搞的,怎麼加啊?王凡凡站起身讓主任過來坐,連說帶教了1個小時,算是讓對方搞清qq群大概功能,主任即興要向群裏發布工作指導,他在一旁口述,王凡凡幫忙打字順帶潤色;消息發出後底下一片“受益匪淺”“勝讀十年書”的回複,主任眯著眼一條條看完,扭頭對王凡凡嗬嗬道你這大學生村官不簡單,這幾天代課辛苦了啊。王凡凡就說不辛苦啊向領導學習。
忙完時已是傍晚了,王凡凡沿著村頭的一條古河道漫步,四野草木葳蕤,遠去的田裏不時驚起白色的水鳥;她想起自己剛來河南的這個小村是在秋末,那時候真是“秋風蕭瑟天氣涼”,人事上也不太順,說起來有些搞笑和無語吧,因為她完全聽不懂本地方言,但第一項工作就是上門給村民講解新型醫療政策,她頭次深刻地意識到溝通還真得是雙向的;不過她現已熟練掌握第三門外語。
聽村裏的老人說三國時該村地屬宛城,卻不知如今的風聲裏是否還存金戈之音。王凡凡有些累了,走到一顆半紮根在河槽裏的老樹邊坐下,她抬頭見天際的火燒雲連成一片,紫紅帶赤赤中泛金、煞是好看,許是盯得久了眼花起來,王凡凡恍惚瞧見往日平靜的河麵忽然風動波湧,白浪滾滾猶如千軍萬馬,潮聲撲耳若戰鼓擂動;周遭天色業已變幻,丹霞夾明月華星出雲間,一派日與夜交織的奇異盛景。
她使勁眨眨眼,睜開時瞳孔不自覺地擴得更大了----瓊玉碎銀的波濤間猛然躍出一個女子,其身形若聚還散如光影浮動,麵龐卻像明月一樣清晰皎白,令人生懼的是她雙手各持有一隻靈蛇,王凡凡本能地想要逃跑,但目光觸及一雙怪蛇時竟移不開了,見兩條蛇皆不停地遊動,一時攀上女子的胳膊,一時又相互交頭結尾;她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那雙蛇似乎覺得她思考的模樣很好笑,一齊掉頭朝她吐信子,王凡凡恍然發現,它們自始至終的動作都一模一樣、分毫不差;她曾讀過關於多頭蛇的神話,故事裏不同的蛇頭往往會相互爭奪和打架,這對同步率百分百的怪蛇難免有種奇異的違和感。
隻一個交睫的功夫,持著雙蛇的女子憑空消失了,就如同她橫空出現一般;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從遠處傳來,王凡凡循聲轉頭,看見一匹雜色的駿馬翻騰四蹄沿著河道疾奔,馬背上還伏著一個人,等一人一馬更近些,她才發覺那馬原是白色的,隻是毛皮上沾滿塵土和血跡,而弓身騎在鞍上的是個介於童年和少年之間的男童,他身穿箭袖戎服,胸前的魚鱗盔甲反射著懾人的銀光,王凡凡屏著呼吸看他打馬跑在自己的神經上,跑在萬裏蠕蠕大地中,跑在生動淋漓的一頁汗青裏;準確地說她不是用眼“看”的,這一切更像直接播映在她腦海裏。
昨日酒宴上的笑臉和今日營帳前的血刃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副諷刺可怖的人間浮繪;如狼如蝗的叛軍、悲嘶臥地的戰馬、長戟橫挑的將軍、浴血步戰的世子都遠在身後,十歲的曹丕憑仗出色的騎術成功地逃離了宛城,但或許終其一生魏文帝也沒能逃出那個陰慘的戰場----而因著奇緣,這段密封的記憶竟穿越了千百年的光陰在一個女孩的腦中重演。
王凡凡不自覺地按住胸口,未知從何而來的驚惶和悲涼衝擊著她的心髒;直到震動她腦髓的馬蹄響漸行漸遠、消湮不聞,她才恍然大夢歸,視線裏依然是幹涸的河道,碧綠的黍栗和草木,哪裏有什麼縱馬奔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