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上) 狡獸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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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投身瑣碎,在蝸牛角上耕耘著一生的田地;我們是奇形怪狀的石頭,總抱怨命運是個蹩腳的雕刻工;而我們的喉嚨裏鎮守著狡獸,總叫真話繞道而行,謊言暢行無阻。
舞池的音樂震耳欲聾,人們像沙丁魚般一個接一個跳進大罐頭,張非離從人群中擠過去時,毛衣外套頻頻摩擦起電,好容易擠到吧台,他喘著氣喊調酒師,“麻煩來杯冰的。”
對方看了他一眼,推了杯加冰塊的冰藍色飲料遞過去,張非離一氣喝幹,感覺喉嚨舒服了不少;調酒師收回空杯子,笑道,“來酒吧裏畫畫的,你是頭一個。”
張非離也笑笑,“來練練人物速寫,我也經常去學校、大街、商場等地兒畫畫。”調酒師又倒了杯冷飲過來,“請你。”這像是一個願意聊天的信號,張非離笑,“你知道嗎?不同場所的人裝扮不同,臉上微表情也不同,創作來自於現實。”他邊說邊從背包裏拿出速寫本,調酒師接過來一頁頁翻看,見畫上人物不同於素描的寫實風,而帶有強烈的漫畫感,不由“啊”一聲,“你是漫畫家?”
張非離點點頭,“漫畫家其實和小說家一樣都是講故事的人,對了,你怎麼稱呼?”“駱易。”對方吐出兩個音節,再要說什麼,一個穿夾克的中年男人走到這邊,從皮夾掏出四張百元大鈔,“兩杯椒鹽。”張非離心想,椒鹽?你是來吃麵的嗎?駱易微笑著指了指張非離麵前的冷飲,“不好意思這位先生先點了。”
“為什麼我點了他就不能點,而且這酒名字好怪……”張非離腦子冒出一串的問題,駱易等中年客人走後,看著他迷惑的神色哈哈一笑,“是狡言,狡猾的狡,言語的言。”狡?張非離記起好像是《山海經》中記載的異獸,長相和叫聲都很像狗,但身上布滿豹紋、頭上長著兩隻牛角;駱易接著說,“以前有個客人告訴我,狡是一種能說話的怪獸,但它說的都是謊話,”他說著眨了眨眼,“‘狡言’雞尾酒本身不值錢,但點一杯‘狡言’可獲贈半小時傾聽服務。”
“傾聽?聽客人扯淡說謊麼?”張非離興致勃勃地追問,駱易搖了搖手指,“其實他們說的都是真話----平時不敢說的真話。”
“這個創意也是那個客人激發了我,”駱易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了口道,“一開始就是弄著玩,誰願意花兩百塊錢跟陌生人說半小時的話呢?不過後來我發現這樣的傻瓜還不少。”
“剛剛那個男的,都熟客了。”駱易微微一揚下巴,“每次都跟他同事一起來。”
張非離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夾克男走到角落桌子坐下,對麵的人遞過一支煙,兩人翹著二郎腿愜意地抽起來。
“那他都說什麼?”張非離下意識地問,隨即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呃,一般顧客會要求保密吧。”駱易聳聳肩,“其實今天點‘狡言’的人不是你,是我。我聽了太多的秘密,也想找一個樹洞。”
“那個男人看上去和他同事私交不錯,但其實他很討厭對方,據他的說法,對方十句話裏有八句話在吹牛,吹自己是沒落貴族後裔,吹自己以前業績多牛,吹有多少美女暗戀他……他們倆聊天就像說雙口相聲,他專門負責捧哏。”
張非離奇道,“那他為什麼還要跟人家湊一塊?”
駱易笑,“因為他們公司最近有個副部長的位子空缺,有兩個人對他的晉升影響最大,而他更討厭另外一個。”
“可能你還會疑惑,他為什麼非要花錢找我聊天呢,他可以跟其他朋友、家人,或者上網吐槽啊,”駱易用指節敲擊著杯子,“我之前也很奇怪,後來我想,也許因為他們經常來我酒吧,我認識他們,他想要一個相識的人形成同盟去看清對方的愚蠢。當然我說的同盟不是真的,是暫時性的,但能起到很大的安慰作用。”
張非離又看了角落桌子一眼,見兩人不知說到什麼一起愉快地笑起來,他收回眼光,試圖分析駱易的話,“嗯,在他看來,有人知道他現在隻是對一個‘傻瓜’在虛與委蛇,他心裏會沒那麼憋屈,反而會有一種自己很聰明,演戲演得好的快感?”
“有可能。”駱易說著有點感歎,“我見到很多戀人,朋友甚至兄弟,親人之間都充斥著謊言,有時候真挺懷疑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張非離也有點沉默,半晌後強笑,“就沒有什麼正能量的故事嗎?”
“也有啊,”駱易撓撓眉毛,“有對夫妻分別找過我,倆人都是好人,相親認識的,丈夫呐其實從一開始就對妻子沒感覺,但相處一段時間後覺得她各方麵都不錯,雙方父母又攛掇,兩人就結了婚,婚後六年沒吵過架,但丈夫卻覺得日子有些沉悶,可就算想離婚也找不出理由,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想提出來,卻無意中發現妻子保留著他們初見時自己送她的花—那不是真花,是他當時為緩解尷尬氣氛,拿一張印有飯店logo的餐巾疊的紙花。”
“這麼說,妻子在第一次見麵時對丈夫就有好感。”張非離有點遺憾地說。
駱易不置可否地一挑眉,“這倒也沒錯,妻子在30歲時被逼著各種相親,遇到很多不靠譜的人,所以在看到儒雅的丈夫時,心裏想‘就他了’,可等結了婚才發現婚姻不是找個順眼的人搭伴過日子那麼簡單,她並不想一輩子都跟這個人一塊過;他們不吵架可能正說明因為沒有愛情,所以沒那麼在乎,遇到問題才可以很理智;有一天妻子起草好了離婚協議書,卻收到丈夫用辛苦做兼職的錢給她買的鑽石項鏈。”
看著張非離微微張著嘴的模樣,駱易忍不住笑了,“其實他們倆都想離婚,卻都以為對方還有感情,因為不想傷害對方才一直拖著,我呐就幫忙點破這段無頭公案,他們很快離婚,聽說那妻子已經再婚了。”
張非離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搖頭,隻得道,“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不過看來他們命定的婚配不是對方,話說你還挺助人為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