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小小的儀式結束之後，格雷希爾走到了前麵去，打開車門，“你們現在離開，還有時間。”又把目光看向我，“你給我留下。”
    那樣的目光照在我的身上，似乎不像對外人那樣寒冷。
    那時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竟抓起了桌上的鹽罐，把鹽粒全都灑在了他的身上。
    “卡莫蘭金，你……這會讓我變成石頭，怎麼這樣不小心！”
    原先我隻知道純血族不吃鹽。沒想到過鹽粒會對他們有這種危害。
    那雙閃耀的眼睛，仿佛能在石頭中變出火焰……在知覺的最後幾秒，他輕輕抬起手，指尖落在我的前額，仿佛凝聚了億萬年的流星。
    “沒有我，可以嗎？我的魔法消失以後，你可以和常人一樣，在白天，到教堂。這本來是為自己危機時求生的魔法，沒想到，沒想到，就這樣，依著你了……”
    那樣的幾句話隨著指尖的冰涼，滲透到我的靈魂中，隨後就看到了一隻吸血鬼，是怎樣在雪下變成一尊美麗的雕像，有著羅丹的技藝，歌妓的血肉，還有好像鮫人一樣，可以變成珍珠的淚眼，閃耀著真摯的露華……
    一切都仿佛愛中火，私中情，在流淚的世界中，緩緩的幹涸凝固……
    化為沒有生息的死物後，戰爭，在我們的城市開始激烈的進行。
    這是在華沙最後的禮拜日，在蠟焰如幕的星夜下，耶穌為我們張開雙臂，推開槍口，杉木杯中的聖水映望著穹頂銀珠，十字流體的光芒散射宛如恒星迸濺，神安詳的俯瞰世人，投下藍淡肅穆的窗影。
    神不走，神在。
    安德烈從我的身後坐下。一切都好像可以從祈禱中得到似的，連那鏡花水月，都已經唾手可得，
    “我還以為吸血鬼沒有信仰，今天怎麼舍得來了？說起來你本是他的仆人，這樣就算解脫了？”他輕佻的吹起我的頭發，從前麵我都能感到他很開心，開心的，就好像我從來不是吸血鬼，他也從來沒有信仰，我們從來都在一起……
    “抽出在百忙之中的時間，是特地來挖苦我的？”我張望了一眼那片雕著薔薇花的琉璃天頂，臉上的尷尬慢慢地平靜下來，“我有我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就像你為你的信仰不得不做出的犧牲，我恨他，你恨我嗎？”
    “從來不，那，卡莫蘭金，等回國之後，嫁給我怎麼樣？”他從後麵俯下偉岸的身形，用采頡才有的動作托起我的臉頰，“所有的工作我都做完了，有五萬人平安撤離，現在，我隻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怎麼會恨你，你可是我不得不愛的人，不得不做出的犧牲，如果那一天我不能到天堂見到上帝，都是因為我要到地獄去。我的愛人，我的心在燃燒，隻為你燃燒，因為在我的心中，你是我唯一的國，我想在那裏與你同在。”
    不等我轉過身子，他已跪在了我的身前，用快速的吻塞住了我支吾的對答，睜大的藍色雙眼，在我的心底仿佛悄悄的羽毛不停地翻眨著藍天。
    那是像陽光一樣的眼睫，點亮了眸中無際的汪洋，泛起比波羅的海更悠遠的清光，那仿佛就是我一直苦苦追尋的，靈魂真正的方向。
    因為在我的心中
    你是我唯一的國
    我想與你同在
    我的生命裏不會再有天堂
    我無法挽回
    用雙手奪回一切的心情
    現在就向你獻上全部
    那樣的目光熱情的無以言喻，從冰涼的皮膚滲透蔓延，掃過心中一切，滿布令人沉浸的暖意，好像柔軟的希翼，像蒸餾了聖水的朝露，像斑斕璀璨的幻電，他的雙臂不住的下沉，深切的挽住了我的發根，將我按入他的肩膊，他的咽喉，他的雙唇。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透明的霧氣，從沒有男人的吻，可以那麼深，那麼沉，那麼刻入骨髓的癲狂，仿佛溺亡的人在海底看到的天空，仿佛墜落的天使摸得到的黃昏，在開始就虛幻無知，在過程中迷失，那麼無處不在的淪陷，誰又在乎誰在乎……
    一絲淡淡血水的鹹腥就這樣在口中融化了……我現在還沒有動口咬他啊，一種促心的劇痛從心中蔓延開來，多麼不祥的征兆喚醒了好不容易才壓住的本性，而在本能的吞咽下，品嚐到的卻又全都是苦澀。我驚愕之際用盡力氣推開了他，卻看到他踉蹌不支的跪下，胸前的勳章被彈片擊開了兩瓣，一滴兩滴，胸口流出的血水緩緩往下，三滴四滴，映入眼簾的殷紅如幕……
    “你中槍了嗎？”我簡直不敢相信得，卻隻有再次細聲顫顫而問，“你中槍了，你……”
    打在肺部的這一槍，無疑會要了他的命，他隻是微笑著抬起腦袋，語氣溫柔的安撫著滴血的心，“是啊，我愛你，現在知道了麼？”
    驚魂未定的我站在原地，在眼神交彙的那一刻，終於有濕潤的東西開始不住的墜落。
    比站著的人更偉大，比忠貞的誓言更炙熱，略鹹……
    “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傻？你可是明明知道……”
    “知道你是血族對嗎？因為我要等你說出答案，你是血族，可你也是我心中的摯愛。回答我，我愛你，知道了麼？”淚滴在唇角，顫出一個又一個滾燙的音色，他的眼神仿佛藍藍的水晶，不惜一切的在向我掙紮。
    你可是在愛的每一刻，心裏都承受著那樣滴血的痛呢？
    “我也一樣。”
    “那就好。”
    那不再是滴血的痛，那與天堂相仿，如海晏河清。
    那個微笑燦爛的仿佛是為婚禮而準備的，隻有那個微笑，才配得上他說出的我愛你，幸福的讓人幾乎要忽略掉顫抖的嘴唇，滴血的心髒，幾乎就要讓我，與他同在……
    然而幾乎的一切，都宛如唇中焰，心中灼，留下一場又一場悲痛欲絕的迷夢，在我的永生中永在……
    蘇聯人終於如願以償，包圍了教堂，主教死去的槍聲傳來，終於喚醒了我渴望人血的人格。
    無法挽回的我拾起了禮杖，喚出千萬隻白色的血蝙蝠，飛向蘇軍的戰線，將我的愛與恨意在廢墟中留下千具萬具，皚皚的蘇軍白骨。
    不管教義也好，背叛也罷。上帝給予人間最偉大的教堂華沙，不能毀於一群貪婪的饕餮，我想，就像我曾親手錯過每個人。
    “死的精靈為我重生為浴血的令箭，為我刺穿偽善的人類身軀，你銀爪之所及，戰勝違背你的一切……”
    “停下來！”
    “誰？格雷希……”
    格雷抓住了我的禮杖，成群的白蝙蝠如同見了大王，作鳥獸散，灰飛煙滅隻在瞬間。
    “原來，你沒事……”
    “你以為能困住我多久，我讓你留下，隻是不想讓你沾染一點血色，不管發生什麼，都應由我來解決！”眼看著格雷的手抄起就要落下，白色的眼線下卻閃過一絲縱容的溫柔，歎道，“他死了？”
    我點點頭。
    “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我點點頭。
    “把他吸幹吧，至少不是浪費。”
    我點點頭，輕輕轉過他的脖子，正預備下口，就看到他又縮回了脖子，失去光芒的瞳孔變得出奇地大，無奈的看著我，無力的說道，“不許咬我……咬我的話，我會恨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不能違背我的信仰，我不能戰勝我的孤單，卡莫蘭金，我國仍在……”
    我蓋上他的眼瞼，點頭，望著他，對格雷搖搖頭。
    又一個，一輩子都不能原諒我……
    “靜下來，其實還有個辦法，”格雷扶著我的肩，安慰著我，“可是真的要這樣嗎，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要知道去到那邊再回來的概率是……”
    我不想再看到什麼，考慮什麼，我的呼吸已經一片朦朧，濕潤的東西仿佛兩人天生的不同，如此這般冷冷的隔開。
    古辛莫爾族的禮杖，象征著靈性與犧牲，可以召喚蝙蝠傷人，也可以喚回我們死去的愛人，但代價是——付出自己的生命，到底終不得兩全……
    那或許是愛這種有靈性的東西，總是帶著付出在犧牲……至少，這付出還是有答案的，是不是？
    我不假思索的對他道，“施法吧，已經沒有時間讓我考慮了，活下來的人，會告訴你答案，無論是我，還是他，都會願意犧牲一切的答案，是守護自己命中的摯愛……”
    “古辛莫爾的禮杖，聽從我的請求，我……”我聽到格雷在接下來的咒語中，有短短的停頓，然後，是一段我也聽不懂的密語，流暢而下。
    天邊的血腥散去了，火焰與眼淚散去了，隻有我的身體越來越輕，嘴角品著的鮮血越來越甜，被極光般的星河打散，低頭望到月光照亮了波羅的海無際的航路，在有序的船隊的指引下，戰區的難民分次來到對岸的瑞典，在斯堪的納維亞的春天，茶紫的鳶尾在風中飄迤，莊嚴的陽光灑下，仿佛千年不渝的流連……
    什薩，你既無法守約許我幸福，我亦不許你在地獄孤單徘徊，既然彼此都上不了天堂，就讓我一個人與海同葬……
    讓我化為泡沫，與你同在。
    與你同在，你不再是冷血的副官，
    與你同在，我不再是商人的跟班，
    與你同在，你不再是沙俄的奴隸，
    與你同在，我不再是血族的賤種。
    神沒有走，神在——
    無論生老病死，旦夕禍福……
    我願意。
    【Follower·of·Set】
    ——★—完—★——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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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n·Gr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