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持球，跑動過程中遭遇敵方防守，有意識地視線右移瞥向身後隊友，一個簡短的眼神交流後迅速做出拋球的動作，又在敵手反射性向右追擊的瞬間反將球輕輕往前一送，隨後身形從對手左側空檔閃過，接住仍在空中浮動的球緊跟著一個上步，跳躍，投籃。
    一係列動作幹淨利落，滴水不漏，三分球，進了！
    歡呼雀躍，掌聲雷動，有隊友的，也有圍觀群眾的。
    肩膀、後背突然落下好幾隻手掌，在他身上大力地拍打著，疼痛卻不厭惡，不如說能感受到，那力道下的親切和友好。
    “什麼嘛～之前問你還說不打，以為你不會，沒想到打起來這麼厲害！”
    “就是，臭小子，這都進了第幾個球了？風頭全被你搶光了嘛！”
    周衡堪堪躲過最後一下重擊，轉回身，嬉笑著回，“喂喂，別圍攻我啊，很痛的！剛開始那幾天不是還不熟嗎？現在不會了～”
    正說笑著，身後傳來一聲大喝，不用回頭也猜得到，這聲高亢嘹亮的吼叫是發自誰口。
    周衡皺了眉，卻沒閃躲，筆直地站著，任由那人強硬又粗魯地搭上自己的後肩，一點不客氣地把重量都轉嫁到他身上。
    “周衡，你丫的！老遠就看到你在這邊耍帥了，用打球來吸引妹子視線什麼的，太卑鄙了吧？！”
    “哈？——你也可以啊，自己不做就是了～”
    “切--我哪有你這麼好的精力，每天軍訓累得要死要活的，中午還能不睡覺跑到操場來打籃球？”
    周衡輕輕鬆鬆一個轉身，接下隊友拋過來的傳球，連續幾次胯下運球，被三名圍追上來的對手攔截，誰也沒想到本來都準備突破的人為什麼突然向後撤步，而且速度極快，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球已經呈拋物線準確無誤地朝著籃筐飛過去。
    “不像某人，我每天早睡早起，堅持規律作息，中午隻要眯上小會兒，就能保證一天的精神充沛～”
    投籃之後周衡沒看球，就把目光落在一旁愣愣看他動作的沈晨哲身上，目瞪口呆的表情在他看來很受用，周衡情不自禁，露齒得意一笑，又口出戲謔，帶著挑釁意味。
    話音落地的同時，球也落地。
    又是一陣尖叫歡呼，氣氛更火熱了。
    周衡發現，他其實應該很享受，受到他人矚目之類的……
    “靠！丫的，氣死爺爺我了！”沈晨哲一把將先前撈在手裏的外套往外圍草坪上一拋，明明穿的短袖還要故意做出擼袖子的動作，嘴裏罵罵咧咧道，“可惡！這群花癡女，前幾天還在舉著手機抓拍教官，現在這麼快又轉移了對象，真夠隨便的呐～”
    “周衡！”沈晨哲兩手握拳，氣勢洶洶朝球場內部靠近，喊道，“下來！該換哥哥我出來露兩手了！”
    “哦～”
    周衡無所謂地一聳肩，從球場上退下，伸手撈起一瓶礦泉水喝起來。
    餘光映出遠方操場三五一群將焦距定格在他身上的手機攝像頭，周衡略一側頭，揚起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來。
    兀自疑惑：光線這麼強，距離有這麼遠，真能拍得清楚嗎？就算拍得清楚，意義呢，又在哪裏？
    因著喝水的動作稍稍仰頭，不知道是不是被陽光眯了眼的緣故，某一瞬間，餘光裏突然跳入一個白色身影，盡管模糊不清更像是一圈光暈，卻無比熟悉就好像身影不是立在他眼前而是閃現在他腦海裏一樣。
    胸口莫名湧上一陣陣虛無--
    因為無數次擁人入懷的觸感霎時間席卷全身，才會讓此刻胸口空落落的感覺無限放大，渾身包裹於難言的空洞和混亂嗎？
    周衡臉色驟變，循著影像看過去，隻一眼，瞳孔猛然間收縮--
    果然，不會錯的！
    五官被手機屏幕遮擋，但是那臉部線條，那身形輪廓，無一不和他心中那人完美重合。
    是他……他來了……
    目光相遇，僅是瞬息之間，遠在操場那頭的白色人影，驀然轉身，一個跳動，如受驚破碎了的透明泡沫，隱沒在了茫茫人海中。
    情急之下，周衡顧不得其他，後腿一蹬，人已如離弦之箭竄出去。
    喝到一半的礦泉水瓶嘭地一聲摔在地上，未來得及蓋起的瓶蓋導致水汩汩地往外流，灑到焦灼滾燙的地麵似乎還冒起了絲絲輕煙。
    當其他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在後麵高喊“去哪兒？馬上就要集合了啊！”，尾音消失的時候，周衡人已經衝到了操場那邊……
    高中以前的人生，被管教著，被壓製著，把自己當成一部學習機器，為父母老師而活。高中以後的日子，心裏裝了一個看得比自己還重的人物，即便那人並不在自己身邊，還想癡迷地為他而活。直到希望破碎的那天起，才終於嚐到為自己而活的滋味。
    說實在的，那確實是一種酣暢淋漓的享受。
    拋卻謹慎，揭掉疏離，無需遮遮掩掩，敞開心胸，釋放自己一直被壓抑著的某些天性。
    是啊，他其實很自私，其實很毒舌。他喜歡看別人氣急敗壞的模樣，他享受成為人群的焦點。他有外表，有身材，頭腦好，運動也讚，不再隻局限於功課的大學生活，給了他更廣闊的施展空間，他可以做很多，純粹的、不摻雜念的，隻為自己快樂的。
    如果生活就這樣持續，周衡可能一直會保持著無憂無患，可是……
    就算再怎麼忽視，心裏空了一塊的事實還是不會有所改變。
    那一塊殘缺裏，裝著他為之追求和奮鬥的目標，他無時無刻不想把它找回，苦於無法才暫且按耐，又怎麼會在它重新出現時就這樣眼睜睜地放過？！
    別走。
    別這麼殘忍。
    我有很多話想說，很多問題想問。
    哪怕最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我也想……想……
    見你。
    周衡可能從來沒有以這樣快的步速奔跑過，隻是好像再快也趕不上那人閃躲的速度快，等他站到那人起先站過的草坪，再環顧四周時，一波又一波的迷彩綠包圍著，哪裏還能尋得著那抹白色身影？
    焦急地四處張望無果，正巧眼角餘光又閃過側門外的一抹白色，全然不顧身後教官開始發出集合信號的哨音，拔腿就往側門外衝刺。
    最終捕獲身穿白色體恤的路人一名。
    可周衡堅持是自己跟丟了，而不是看錯了。
    不敢說有多少依據，直覺。隻不過，是絕對正確的直覺。
    周衡先前信誓旦旦要找人，是建立在相信蘇逸清會和他考同一所學校的前提下，可一旦確定這個假設不成立，周衡倒不至於立馬產生要放棄的念頭，隻是考慮到憑自己現在的能力，大海撈針，實在談何容易？
    但是有一點，蘇逸清找自己，還是有跡可尋的，隻要他想的話……
    事實證明，他果真找得來。
    不過叫周衡不解的是，為什麼人都來了，卻又要不吭一聲就走？
    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多想見他？
    “靠！……啊，嘶——”
    集合遲到，被教官批無組織無紀律，罰做了一百個俯臥撐。四肢酸疼得厲害，連跺個腳都能帶著後腳跟那根筋，像被抽斷了一樣刺痛。
    周衡坐在樹蔭下休息，沈晨哲貓著腰湊過來。
    見周衡神色焦慮又嚴肅，也就不得不正兒八經、又帶了些小心謹慎地問，“剛才你那麼急切地追出去，是看見什麼人了嗎？……你在找的那個人？……”
    周衡不答，眼裏有一瞬閃過淩厲。
    沈晨哲無意識地咽下一口口水，愈發小心道，“其實吧，你要找的那個人，我和老大，我們已經拜托分布在全國各地各所學校的同學幫忙留意了，一有消息，就會通知你的～”
    周衡麵上的表情這才有了鬆動，深吸一口氣，居然就恢複了平日裏也許久未見的柔和淺笑，“謝謝了，不過沒關係，不用找了，我本來也沒有抱多大希望。這樣吧，等過兩天，軍訓結束，晚上我請你們出去吃飯，算是感謝你們，為了我的這點小事，麻煩了……”
    “你丫在說什麼啊？你請客，我們自然不會拒絕，不過這都隻是些舉手之勞，我們還可以繼續幫你找的--"
    “不，不用。”
    …………
    湛鈞，今年18，淨身高194。
    說來挺厭煩，他這樣的大高個，不管走到哪兒，都會被當成是怪人。
    當然，這是在陌生人看來。
    而在熟人眼裏，他不過是把遮陽傘。
    尤其像這種烈陽高照的日子。
    湛鈞的身後，總會縮著一批借其高大身軀以避陽的小女生。開始還很別扭，又扯不下臉來趕，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連自己也逐漸深信，這種行為的理所應當。
    隻是通常情況，那些女生不會把手搭在自己身上，也不會用指尖緊緊拽著自己的衣袖。
    湛鈞先是動了動胳膊示意，又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動靜，才忍不住轉頭想出聲提醒。
    微張了口，卻吐不出聲音。
    那人黑亮的頭發，有些長了，柔順地垂在肩頭。由上方看下去，他有著出挑的五官，柔美的線條，巴掌大的小臉好比造物主精心雕琢過的美玉。盡管外表出眾，穿著卻不一般的樸素。素白的襯衫，配藍得發白的牛仔褲，隻是在白皙膚色的映襯下，這身打扮非但不寒酸，反而更能凸顯他的素雅和純淨。
    雖然的雖然，這個人美得不像話，可他又確確實實，是個如假包換的男孩。
    不由自主順著男孩的目光看過去，側門外，空蕩蕩的，他在看什麼？
    還看得這麼出神，這麼深情，容顏間染上些許淡淡的憂傷？
    湛鈞私心裏不忍打破，男生卻率先回神，對上他的目光時那雙靈動如波的眼睛明顯劃過一絲詫異，還帶著未及收斂的傷感，卻又很快隱沒在眼簾之下，讓他誤以為那一瞬隻是錯覺。
    隻見男孩輕輕收了手，從他身後退開，禮貌且疏離，道出一句，“抱歉……”
    似乎受到一股無形的力量牽扯，湛鈞竟然大半個身子轉過去，直愣愣地注視著，莫名有些不舍。
    男孩一驚，隨即眼梢微挑，眉眼帶笑，似是刻意，卻又被他做得無比自然和嫻熟，一顰一笑間，盡顯嫵媚。
    “再見～”
    

    作者閑話：

    天哪，蘇逸清，這是你嗎？周衡如果真的見到，怕是真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