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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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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今天他會登台麼?”張啟山坐在戲樓二層的隔間裏,冷聲道。
    “軍爺說的可是二爺?”身旁小廝怯聲道。
    “嗯。”張啟山不悅地皺了皺眉頭,聲音更冷了,連帶周身的氣壓都降了幾分。
    “回、回軍爺,按理說二爺他今日會唱那出《百世戲》,可、可是二夫人她去世之後,二爺就不曾上過台……”見張啟山的眉頭已經擰成一團,小廝趕緊收了聲,他知道自己踩到了佛爺的雷區了。
    二夫人本是有救的,可軍爺他為了民族大義拒絕了二爺的請求,夫人死了,二爺的心也跟著死了。以前那溫潤如玉的二爺變成如今這個風流成性,整日流連青樓妓院的渾世濁公子。
    這般故事的緣由是外人所見,於張啟山卻並非如此。
    二月紅這般做是在報複他,可並不是因為他沒有挽救丫頭的性命,他相信那些事情二月紅心裏比他更清楚。
    可他依舊清晰記得,當日二月紅背著丫頭冰冷的屍體跪在他門前,眼睛血紅,嘶吼道:“張啟山,你瘋了!你瘋了啊!”
    他張啟山是瘋了,讓他張啟山發瘋的人就你二月紅,這罪孽你注定是要與我一起擔,二月紅。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二月紅在躲他,自從丫頭死後,二月紅就一直在躲他。
    “他現下會在什麼地方?”張啟山瞟了一眼抖成了篩子的小廝,聲音毫無起伏。
    “二爺大概、大概會在花月樓……”之類的地方吧。
    小廝話還沒說完,張啟山就麵無表情地站起了身,推門走了出去。
    【2】
    “謝九,派人去查一下二月紅現在在什麼地方。”張啟山出了梨雪園,身邊驟然多出一個少年,張啟山對少年吩咐,自己則往花月樓方向去了,他知道二月紅存心躲他,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被他逮到,可他已經抑製不了自己了,再不見到二月紅,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是,佛爺。”謝九會意地點了點頭,二爺和佛爺之前那點事兒,他謝九爺可算看得最明白的人。
    二爺近日的行蹤不定,很難捕捉,自從二夫人去世之後,謝九就開始注意二月紅的行蹤了,他知道,佛爺遲早要去找二爺的。
    認錯的,服軟的永遠都是佛爺,他們兩人的恩怨糾葛,年紀輕輕就躋身九門之列的謝九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雖然這次的確是佛爺的不是,可那也是逼不得已,畢竟身在其位,二爺惱的恐怕另有原因,至於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3】
    “二爺,您戲裏的扮相美煞旁人,卸了妝更是翩翩佳公子呢!”阮澪從小就喜歡戲,更喜歡聽二月紅唱得戲,隻可惜那個年代就算想投身梨園也隻要男人,可她阮澪偏偏是女兒身,出生更是低賤,當不了戲子,卻成了婊子,因為那姣好的皮相成了花月樓的頭牌,可依舊逃不了那不堪的命運。
    “美麼?那又如何?終究不過是場戲,逢場作戲罷了!”二月紅鳳眼微眯,嘴角挑起一絲笑意,仰頭一杯清酒灌了下去。
    二月紅二爺不一樣,他雖為戲子身份地位卻和普通戲子天差地別,阮澪省的。
    承蒙二爺不嫌棄她的出身,近幾日時常來找她把酒言歡,共吟戲曲,引為知己。
    她還知道,二爺雖嘴角含笑,卻笑意未及眼底,二爺的笑帶著濃重的悲哀,二夫人前幾日因病過世了,坊間盛傳二爺愛妻非常,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這個世界,能讓我犧牲性命來保護,隻能是她一人。什麼國家,什麼民族,如果沒有她,於我有何意義?”
    可是那個女人死了。
    “既擇蒹葭,何悔當初瀟灑~
    盛世傾塌,卻是怎般圖畫~
    放他,金戈鐵馬戰天涯~
    一曲貴妃醉酒誰人聽~~~”二月紅酒意興濃,幾句戲文脫口而出,唱腔婉轉淒美。
    卻不似在感歎故去亡妻,別有深意,阮澪聽得出來又聽不出。
    她讀不懂,她讀不懂這個俊美的男人在想什麼。
    【4】
    亂世難立,孰是孰非,何來絕對。丫頭之死,歸根結底並不是張啟山的過錯,他二月紅縱使紈絝,國家大義他怎會不懂,可他不過一介兒女情長的戲子,民族興亡,他不願去管,也不想去管。
    以前,他總是問張啟山,“你覺得這值得嗎?”這何嚐不是在問自己。
    張啟山不一樣,他是軍政要人,他心懷天下,他不可能隻是他二月紅的“啟山哥哥”,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丫頭死後讓他更清楚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該是了斷的時候了,糾纏這麼多年,害了兩個女人,也該到頭了,戲終究會謝幕,夢終究會醒。
    二月紅望著窗外繁花似錦,轉瞬也不過殘花滿地,柳絮翩飛勝雪,暖春更似嚴冬。
    心已死,不過行屍走肉。
    曲酒流殤,簫聲悠揚,迷醉紅塵煙雨,一過二月紅。
    【5】
    一個小廝從窗間躍入二月紅與阮澪座談的雅間,俯身在二月紅耳邊低語:“二爺,佛爺正在往花月樓趕。”
    “哦?”二月紅眉角微挑,沾染著酒色的眼眸中流光暗轉,迷離中帶著遺世獨立的媚氣。
    二月紅喝醉了,他此刻在想什麼要做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反正酒鬼是不用為自己的行為買單。
    “小澪兒,去把臨娘叫來,我想找她商量個事。”二月紅淡淡地對阮澪說道,一絲看不出看起來神誌清醒的二月紅醉了。
    臨娘是個厲害的女人,亂世中能將一家青樓開的風生水起,背後沒人是假,但她本身的手腕也是不容小覷的。
    “好。”起身出了雅間,阮澪不是個多事的女人,能在青樓幸存下來,她知道,有些事她隻需看、隻需聽、隻需做,不必多言。
    剛剛通報的小廝也看不出二爺真正的用意,自從夫人死後二爺都避佛爺如蛇蠍,今個兒怎的不躲不閃,他是好奇,也不敢過問,他隻是一個小廝,爺的事情他們沒有權利管。
    片刻,年過半百卻風姿不遜二八年華少女的臨娘走進了雅間。
    “二爺,臨娘這廂有禮了。”臨娘對著二月紅微微一福身,嘴角含著惑人的微笑。
    “臨娘,借你地方唱出戲可否?”二月紅淡然一笑,猶如春風拂麵。
    繞是臨娘遇男無數,也不禁蕩漾了心神,世間竟真的有這般眉目如畫的男子,能見其一笑,死而無憾。
    “臨娘?”二月紅鳳目輕挑。
    “自是使得,二爺。”臨娘收斂了心神,應道。
    “謝臨娘。”
    “小泠兒,把你的胭脂水粉借二爺我使使。”
    銅鏡梳妝,不知戲裏戲外,眉角輕勾,種下幾分媚色。
    二月紅淺淺上了一個戲妝,鏡中之人,竟已雌雄莫變,這如畫的眉目,卻不知與誰人賞,二月紅嘴角勾勒出一絲諷刺的笑,讓人心醉讓人心碎。
    一旁的阮澪莫名淚濕衣裳,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渾身上下無不透著哀傷,明明他在笑,卻更希望他不要笑,不要這般笑。
    【6】
    張啟山還未走進花月樓,遠遠便聽見婉轉悠揚的嗓音,雌雄莫辨的腔調,除了他,不會再有人的戲腔入得了他的耳。
    今日到是不躲他了?
    推開花月樓的大門,大堂中間,三尺紅台之上,他日夜思念的人衣衫輕散,身姿惑人,媚眼如絲,萬千變化中夾雜著絲絲迷離。
    張啟山皺起了眉頭,他喝醉了,能一眼就看出來二月紅喝醉了的人,隻有張啟山。
    “醉於深庭~
    今朝酒醉何時醒~
    長夜落雨未添衣~
    霜寒不侵意~長醉不醒~
    一曲遊園驚夢誰人聽~
    遊園踏景~回首一路夢蝶驚~
    唱罷恍見他身影~”
    《百世戲》二月紅的成名戲,也是二月紅小時候最愛唱的一出戲,卻成了他一生的寫照,張啟山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人兒,不斷有回憶湧上心頭。
    “啟山哥哥,要不要聽我新學都戲文~”
    “啟山哥哥,我是不是很漂亮~”
    “啟山哥哥,紅兒長大要嫁給你~”
    “啟山哥哥,我要吃你做的陽春麵~”
    “啟山哥哥,……”
    當初的漂亮少年,如今的俊美男子,那句“啟山哥哥”也隻停留在了當初,現在隻餘一句淡漠的“佛爺”,喝醉酒的時候倒是要可愛許多,可自從他娶了丫頭,連灌醉二月紅的借口他張啟山都不曾找到。
    不甘心啊!怎麼可能就這樣放開他的手。
    櫻花飄落,陽光鋪灑,台上的男人美得不似凡間之物。
    戲台上,二月紅像未曾看見張啟山一般,依舊自顧自地走著台步,吟著戲文。
    “他唱萬般深情於戲裏~
    紅綢鳳衣~
    等誰與之挑燭心~
    一世情仇皆成曲~
    怎辨戲外戲裏~”
    曲調隨意卻壓抑不住哀傷,他心好痛,他不想看見那個人,他卻又止不住地想他,他就在眼前,假裝看不見,真的很難受……
    二月紅移步如蓮,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台邊,半步踩空,整個人就像斷了線的人偶一般往台下倒去,三尺紅台不算高,憑二月紅一身的功夫斷不會讓自己受傷,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動作,任憑自己摔向地麵。
    “紅兒!!!”張啟山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接住了墜落的二月紅,“唱戲不專心。”張啟山一手摟住二月紅的後背,一手穿過他的腿彎,將人摟入懷中,淡淡的幽蘭氣息沾染著濃鬱的酒香撲麵而來。
    二月紅下意識抬手摟住了張啟山的脖頸,臉頰貼在那個結實的胸膛上,嗅著男人熟悉的味道,心裏的委屈一瞬間都湧了上來,鼻頭酸酸的,眼淚似乎已經衝到眼眶邊緣……他還在,怎麼可能心死,怎麼可能了斷的了,自己都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想他,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如何說放手。
    “跟我回家。”張啟山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可回絕地堅定。
    “啟山……”二月紅輕聲喃呢著。
    “你喝醉了,跟我回家。”
    “家……?我沒有家,丫頭死了,我便沒有家了。”
    “隻要我活著,你二月紅就永遠有家。”
    “民族大義麵前,你會舍小家為大家的,我知道,你是一個軍人,你是有你的信念……所以不要對我說這樣的話,我會當真的。”二月紅雖然醉了,感情身體都變得一塌糊塗,可理智卻越發清晰。
    “那句話是你曾說過的,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張啟山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二月紅的前額,“這個世界,能讓我犧牲性命來保護,隻能是他一人。什麼國家,什麼民族,如果沒有他,於我有何意義?”
    “你知道他是誰,對不對?我的二爺。”
    帷幕後麵,兩個女人淚水已經沾濕了臉頰。
    櫻花下那軍裝筆挺的剛毅男人,懷中那嬌媚卻不造作的俊美男子,那淺淺地話語,原來是這樣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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