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閬然市下起了第一場雪，小雪。楚辭撐著傘，站在陵園門口，舉頭張望，他看到了少爺——那人穿著一身黑衣，襯得身材越發高挑。他站在一座新砌的墓前，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他的背影那樣孤寂，仿佛亙古以來他就以這個姿勢站著，時間在他身上已經停滯。
    楚辭走過去，把傘舉到少爺頭頂，低低地叫了聲：“少爺。”
    楚淩歌轉過身來。
    楚辭怔住，他本以為，他會看到他憂傷的眉眼，甚至流著眼淚。可是那張臉，那張臉像一座冰山，冷得沒有半點溫度。他眼裏射出的目光，也是冷冷的。
    他隻覺得一股寒意迎麵襲來，他幾乎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少爺的目光，囁嚅道：“我回來……拜祭夫人。”
    楚淩歌皺眉，盯著他：“我扣了你一個月生活費，你哪來的錢買機票？”
    “我問柳堂主借的。”楚辭老實地道。
    楚淩歌猛然變色，柳堂主這三個字像一把冰錐紮進他心裏，他啪的打掉楚辭手裏的傘，一把扣住他的下巴，迫他與自己對視。
    “柳堂主？你和他關係很好？”
    楚辭心頭一緊，看來，少爺已經知道了一切。夫人的死給他帶來了沉重的打擊，他的世界完全顛覆了，所以，他才會變得這樣冷漠。
    他恨柳舒是無疑的，隻是，不知道他和老爺之間怎麼樣了。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楚淩歌明白了，他嘴角扯起一絲冷笑：“你早就知道？是柳舒告訴你的？”
    “不是！”楚辭慌道，“是那次夫人來英國，去血刃堂的時候，威廉少爺在她包裏放了竊聽器，夫人對柳堂主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威廉少爺讓我聽了。”
    楚淩歌手指驀然用力，眼裏射出利芒：“威廉知道？他有沒有告訴姑媽？！”
    “我，我不知道。”楚辭忍著疼痛，“我請威廉少爺不要告訴任何人的，他應該沒有。少爺，他們一家不是來參加葬禮了麼？如果有異常，少爺應該看得出啊。”
    楚淩歌想了想，眼裏的光芒漸漸斂去，可是手指並沒有放開，反而把楚辭的臉又抬起來些：“你知道，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楚辭一下子愣住，為什麼沒有告訴少爺？他自己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是在保護柳舒，對不對？”楚淩歌的聲音低沉下去，低沉得可怕，“你剛才說，夫人對柳堂主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難聽？你覺得柳舒委屈了麼？那個人渣，你同情他，是不是？”
    “我沒有。”楚辭終於找到辯解的理由，“這是夫人和老爺之間的事，我一個下人，怎麼好隨便說？何況，夫人要是願意告訴少爺，自然會告訴您的。”
    楚淩歌臉上的肌肉微微扭曲，他轉頭看了一眼墓碑上母親的照片，一隻手狠狠握緊。
    唯恐他再糾結“難聽”這個詞，楚辭小心翼翼地道：“少爺，您可以放開您的手麼？我想給夫人磕頭。”
    楚淩歌終於放開那隻掐著他下巴的手。楚辭在墓前跪下，鄭重地拜了三拜，喃喃低語：“夫人，您一路走好。我會努力學習，爭取提前畢業，回來侍奉少爺。”
    “我媽是這個世界上最能忍的女人。”身後，傳來楚淩歌的聲音，悲涼的，“忍字心上一把刀，她這輩子，就在用這把刀，一天天刺著自己的心。直到最後，直到最後她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她怎麼可以這樣殘忍地對待我，她用她的死，讓我看清這世界上那些醜惡、肮髒的東西。柳舒，我曾經那樣尊重他，把他當我的叔叔，可他竟是這樣下作的男人。他無恥地當著我爸的情婦，哦，不，情夫……”楚淩歌鄙視地、嘲諷地笑了，“男人跟男人，這種事，就發生在我身邊，我簡直無法相信。”
    楚辭猛地站了起來。他的心裏像被一把刀狠狠戳了一下，醜惡、肮髒、下作，這些詞語，太傷人了。
    “少爺！”他突然拔高聲音。楚淩歌被他的樣子驚了一下，盯著他，眸子中又射出冷光：“你想說什麼？”
    楚辭意識到自己失態，放緩聲音：“少爺，您隻是突然遭到打擊，情緒不定。可是，這樣說柳堂主和老爺，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愛情是不分性別、年齡、身份、國籍的，老爺和柳堂主，他們相愛在先，隻是礙於世俗觀念，他們才沒能在一起。夫人至少天天和老爺在一起，柳堂主卻一個人待在異鄉，忍受思念之苦……”
    他的話被楚淩歌一巴掌狠狠打斷，楚辭一個趔趄，幾乎跌倒。他用手捂住挨打的半邊臉，抬頭看楚淩歌。
    那人眼裏燃起了一團火，一團怒火。
    楚辭倔強地看著他。
    這表情無疑是火上澆油，楚淩歌怒吼一聲：“你給我跪下！”
    楚辭緩緩跪下。楚淩歌指著蘇晴的墓碑：“麵朝夫人！”
    楚辭轉過去，麵朝墓碑。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擊掌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扭頭去看，卻看到白嘉木穿著灰色大衣、白色線衫，手裏捧著一束花，緩緩地走過來，嘴角還噙著一抹饒有趣味的笑容。
    “我本來是來祭奠楚夫人的，沒想到看到一出好戲。”他走到楚辭身邊，把那束花放到墓碑前，看看楚辭腫起的半邊臉，用低低的聲音，卻恰到好處地能讓楚淩歌聽到，“你怎麼惹怒他了？你家少爺好像是暴君呢，你以後日子不會好過哦。別忘了我的話，待不下去時就來找我。”
    直起身，他衝楚淩歌微笑：“楚少，我來的不是時候，既然你在教訓你家奴才，我就不妨礙你了。反正，我把心意送到了，就此別過。”
    楚淩歌向他點點頭：“多謝。”
    白嘉木轉身走了，風度翩翩。
    楚辭腦仁疼，這個白嘉木，是故意要激怒少爺嗎？
    “什麼時候攀上了白家少爺？”身後傳來楚淩歌凍死人的聲音。
    楚辭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幹嘛要回來這一趟？自己找打，還被冤枉。
    “我上次回英國時和他在飛機上遇到，隻是一麵之緣。”
    “上次？”一句話提醒了楚淩歌，“上次你不聽我的話，自己回來了。我沒懲罰你，隻是扣了你一個月生活費。你不長記性，這次又自作主張跑回來，我要是再不罰你，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起來，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