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辭，小辭！”楚崢一頭闖進楚辭的臥室，光著膀子，亮出一身健壯的肌肉，笑出一口白牙。
    楚辭正在埋頭看書，聞聲站起來，轉過身，瞧見楚崢的樣子，忍不住笑：“小崢，你可真是對我‘袒呈相見’啊。”
    楚崢見他穿著白色T恤、水磨牛仔褲，腳上趿一雙竹拖鞋，簡簡單單的樣子，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要是加上形容詞，那就是：“幹淨”、“俊朗”、“優雅”。
    這三個詞就像是刻在楚辭骨子裏的。就算是他們接受野外生存訓練，他在爛泥裏摸爬滾打時，他也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看到“狼狽”兩個字。
    他撇撇嘴，一拳捶上去：“臭小子！我們是男人，而且是武夫，你裝什麼斯文？”掃一眼桌上，見是一本英文書。他拿起來翻了翻，誇張得幾乎把嘴咧到耳根去，“哈？全英文的，這是……？”
    “《朗文法律詞典》。”楚辭微笑著解釋。
    “法律？”楚崢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學這個有什麼用？我們都是楚家的保鏢，隻要武功過硬就行。哦，對，你是少爺的貼身仆人，除了保護他，還要服侍他。可那也用不上這麼高深的學問啊。難道……你想脫離楚家，去考個律師、法官什麼的？”
    “怎麼會？”楚辭好笑地道，“我們是曾經立過誓，一輩子守衛楚家的人，我怎麼會背叛楚家？何況，家主對我們有恩，這些年，雖然我們每天都在接受嚴格訓練，可我們活得很充實，我們長大了，學到很多東西。”
    楚崢發現，楚辭在說這些話時，眼裏含著一種感情。那種感情很深，深得讓他看不透。好像，不僅僅是感恩那麼簡單。
    他無端地被觸動，表情也認真起來：“小辭，你比我年紀小，可我覺得，你比我們所有人都成熟、懂事。不過，我真的不明白，你學法律做什麼？”
    楚辭揚起嘴角：“我隻是在記單詞。”
    “記單詞？”楚崢用一種“你腦子進水了吧”的表情看楚辭，“這種晦澀的英文單詞，你用得著記它？就算到血刃堂，我們也隻要會說日常用語就行了。何況，你是不用去血刃堂的，你一定會回閬然市，回楚家服侍少爺。”
    “我知道。”楚辭眼裏露出憧憬之色。我當然知道，我是要回楚家的。我已經等了十年了。
    十年來，楚辭隻能隔三差五地和少爺用視頻通話。看著他從一個美少年慢慢長成氣宇軒昂的男人。現在的他，像阿波羅那麼俊美，像王子那麼高貴，像海洋一樣有著寬廣博大的胸襟。他，越來越像雲黎的那個安侯公子。
    和他通話時，總能從他漆黑的眸子中看出睿智。他知道，少爺在學業上一番風順，連連跳級，十九歲就從國內最高學府畢業，二十歲到聖奧爾大學讀研，二十二歲拿了法學、經濟學雙碩士學位回來，正式進入楚氏集團，成為他父親的助手。
    為什麼要看英文書？為什麼要學法律？潛意識裏，他想跟上少爺的腳步。他從來不敢奢望與他並肩，但他希望不至於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雖然身份如此，可在學識和精神上，他希望他離他近些、再近些。
    在島上的十年，他曾經慌亂地發現，自己有很多地方是與眾不同的。他注意到自己受傷後會迅速恢複，不，那不是迅速，簡直是神速。他曾夢見自己的細胞在極快地吞噬損壞的細胞，迅速修複、分裂和繁殖。醒來後，他一頭冷汗，心怦怦亂跳，感覺極為真實，完全不像做夢。
    這種現象很快被斯諾教官發現，他與楚蒼逸通了電話。那時，楚辭正好走到他門外，他聽到了他的聲音：“是，他的確是個奇跡。少爺有他，一定如虎添翼……是，屬下會好好栽培他。”
    楚辭卻沒有欣喜的感覺，他隻有一種對未知的惶恐。
    然後，他發現自己有更多異於常人的地方：他有超強的記憶力，一本書隻要看過一遍，他就能背得出。看過三遍後，他就能記得哪句話在哪一頁上。可是，他常常夢見許多英文單詞和符號在自己腦子裏拚湊、組合，組成奇怪的方程式，螺旋般推進。一幕又一幕，像電腦上的圖像。等他醒來，他卻不記得自己在哪裏看到過這些東西。
    為了測試自己，他幾乎把島上所有的書都看遍了。他記住了那些書的內容，想忘都忘不掉。他的腦袋就像一個巨大的洞穴，拚命往裏吸收知識。
    還有記憶。他在楚家發生的一切，他與少爺每一次視頻對話的情景，他們之間對話的內容，字字清晰，如在昨日。
    他害怕，他的腦子有一天承受不住，像一個充氣過度的氣球，會爆炸。所以，他嚐試不去想、不去回憶。
    他把自己的過人之處隱藏起來，他不想被別人當成怪胎。
    他也藏起了自己非凡的武功和輕功，把自己扮演成一個通過努力獲得優秀成績的學員，但僅限於被教的內容。
    斯諾對他非常滿意，楚蒼逸也對他非常滿意。每次來島上巡視，總要誇獎他幾句。
    柳舒每年都會來兩次，每次來，他都要向斯諾“借用”楚辭，讓他做他的臨時侍從。可是，他對楚辭的態度令楚辭覺得很迷惑，他覺得柳舒總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用一種近乎疼愛而略帶憂傷的目光看他。
    柳舒對他很親切，也很嚴格。他總是諄諄教導他，要如何服從他的主人，如何遵守楚家的規矩，如何保持與少爺的距離。
    最後那一點，是楚辭的致命傷。
    他騙不了自己，他對少爺的心思。可他必須命令自己，把那層心思裹起來，藏到最深的角落裏，任它在那裏發黴長菌，也絕不能把它挖出來，讓他見天日。
    少爺……
    “又出神，在想什麼呢？”楚崢捅捅他。
    楚辭從神遊中清醒過來，掩飾地道：“沒什麼，你急匆匆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今天是他們休息的日子，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楚崢頓時醒悟：“啊，啊，你瞧我這記性，跟你一扯別的，就把來意忘了。”他向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掩飾不住喜悅之色，“跟你說啊，你有好事來了。”
    “好事？什麼好事？”楚辭奇怪地問。難道，是可以提前回楚家了嗎？按照規定時間，到年底，他們就可以各奔東西了。除了他回楚家，當楚淩歌的貼身仆人，其他人都要到血刃堂去報到。
    對楚辭來說，最大的好事就是回去見少爺。
    “我剛剛到斯諾教官那兒，恰巧聽到他跟家主通話。”
    “你膽子不小！”
    “沒事。他全神貫注，根本沒有發現我。”楚崢聳聳肩，“我聽到一個重要消息：家主他，已經決定讓你到聖奧爾大學進修，學期兩年。這個九月，你就可以去英國了。”
    楚辭怔住。去聖奧爾大學進修，學期兩年？那豈不意味著，自己要晚兩年才能回到少爺身邊？或者，家主有了新的安排？
    他猛地向門外衝去。
    “哎，哎，小辭，你到哪兒去？”楚崢在他背後喊。
    “我去找斯諾教官問清楚。”
    楚崢跳腳：“你這混蛋，我早知道就不該告訴你的，你這樣要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