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鳥又在叩打楚辭的窗子，把他從鐵馬冰河的夢境中喚醒。他睜開眼，看到清晨的一縷陽光，還有窗子上那隻撲閃著翅膀的鳥兒。
    “小禾，小禾，你又做噩夢了？”小九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湊到他跟前，“看你這一臉的汗。”
    噩夢麼？不，那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可是，他不能說。他無法告訴別人，他不是這孤兒院裏八歲的男孩小禾，他是楚辭，他是來自古代的一縷孤魂。
    雲黎國，他所在的那個國家，叫做雲黎。他不知道他是怎麼來到這兒的，他隻知道，他死了，死在戰場上，死在他家少爺的懷裏。
    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枝射向他家少爺的冷箭，他沒有感覺到痛苦，他隻記得他家少爺的臉，那張英俊的臉，在他的瞳孔中扭曲。他叫著他的名字，像野獸一樣嘶吼：“小辭！小辭！你不可以死，不可以離開我！”
    他的眼睛通紅著，眼淚一滴滴落下來，落在他臉上。滾燙。
    他的意識消失得很快，他來不及說太多的話，隻能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少爺……”然後，就永遠地闔上了眼睛。
    他的少爺，是武安侯楚梁臣的兒子，楚淩歌。而他，是楚辭，武家侯府的管家從路上撿來的嬰兒，在楚家長大，被賜楚姓，成了楚家的家仆。
    從小，他就是楚淩歌的伴讀兼侍僮。兩人一起長大、一起習文練武，楚淩歌更多的把他當成弟弟，而不是仆人。
    安侯公子，名動京城。十歲，他寫的詩詞就在京城傳唱，十五歲，他就打敗了皇帝近衛軍首領桑昆，然後，他成為他父親帳下的一名將軍，隨父征戰沙場。
    無論到哪兒，楚辭都追隨著他的少爺。沒有人知道，安侯公子身邊那名男仆，有著不遜於主人的才華和武功。隻是，他從不顯露出來。他像敬仰神明一樣敬仰著他的少爺，他隻會躲在少爺的光芒背後，默默看著他。
    他的少爺，在軍中威風凜凜，在戰場上橫掃千軍，在女子麵前，是個溫文爾雅的美男子，而在他麵前，則是一位溫和而又嚴格的主子。
    也許十五、也許十六，他已經記不真切了，他隻知道，自己對少爺有了一種特別的感情，那已經不是敬仰，而是傾慕。
    他不敢在他麵前泄露出任何一點隱晦的心思，他變得更加恭謹、更加守禮，他恪盡職守地做著他的仆人和近衛，服侍他、保護他。直到……他死。
    為他而死，帶著那個秘密，似乎得到了某種解脫。
    他這麼想。
    可是，當他在一個八歲男孩的體內複活的時候，他迷茫而痛苦。為什麼要讓他活過來，在這個隻有他的孤零零的世界上？
    一夜夜夢回雲黎，武安侯府、京城、戰場，太多的回憶。每個夢裏，少爺的臉孔那麼清晰，從小到大……
    “小禾、小九、果果、冬至，你們還沒洗臉刷牙，還沒收拾好？”院長的聲音把他從神遊中拉回來。他向門口看去，戴著黑框眼鏡，頭發已經有些灰白的院長站在門口，一臉肅穆，“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小九吐吐舌頭：“呀，忘記了，今天有大人物要來。”
    大人物？楚辭奇怪地看看小九。院長走過來，給他一個爆栗：“你每天都像丟了魂似的，什麼都不知道？”
    楚辭苦笑，這輩子，不，上輩子，隻有楚淩歌敲過他爆栗。
    他揉揉腦袋，爬起來，裝出乖巧的樣子：“對不起，院長，我真的不知道。”
    他長著一張瘦瘦小小的臉，皮膚很白，眼睛又黑又大，露出這種乖巧的表情時，著實惹人憐愛。院長頓時沒了脾氣，伸手揉揉他的腦袋：“待會兒楚家的人要來我們院裏挑人，被他挑中，就是你們的福氣。”頓了頓，語氣變得鄭重，“不過，楚家不比別家，進了楚家，麵臨的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是你們這些小腦袋裏根本無法想象的世界。”
    小九、果果、和冬至麵麵相覷，最終不得要領，又一起把目光投向院長。
    院長慈祥地道：“你們四個孩子，是我最看好的，我希望你們都被選中。楚家是閬然市裏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他們家需要很多傭人、保鏢、暗衛，還有一些商業上的人才。他們喜歡從孤兒裏麵選，從小培養，成為真正的楚家人。”
    說話的時候，他發現“小禾”又在出神了。暗暗歎口氣，這個孩子，心思好像過重了一點，有時候真不像一個八歲的男孩。
    楚辭在想，楚家麼？怎麼這麼巧，又姓楚？可是，楚家不是武安侯府，他不是楚辭，他再也見不到他的少爺了。
    九點，孤兒院的孩子們都被集中在院子裏，等待楚家那位“大人物”出現。孩子們都帶著雀躍的希望，探頭探腦地看著門口，隻有楚辭看著種在院子角落裏的一株榕樹，看著陽光從葉子的縫隙間點點灑落。
    他又開始神遊了。他想起葉落的時候，少爺和他一起在侯府花園裏練劍，他們用劍去擊中那些落葉，串在劍上，比誰劍上穿的葉子多。紛紛揚揚的落葉，劍氣劈空的聲音，兩張少年的臉，斑駁的陽光……
    一隻手抵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扳過來，他聽到一個男孩清澈的聲音：“你在想什麼？”
    楚辭抬頭，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太灼人，像此時的太陽。
    他閉了閉眼睛，才看清眼前這張臉。頓時，他像被雷電劈中一般，整個人僵住了。這個少年，他怎麼會……怎麼會長著一張少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