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相遇人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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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能夠化身成人之後第一次來到人間,在深山古寺的水池裏修行多年的他剛下山就立刻被這花花世界給晃花了眼。
他看什麼都新奇,但是作為一隻在深山古寺長大的小鯉魚,清源算得上是十分講規矩,隻是默默地看,將真正的人的所作所為收入眼底記在心裏。
按理說清源作為一隻如此自律的妖,本不該闖出什麼禍的,然而有一天,他經過一條巷子,在深深的巷子裏聞到了一股醉人的香氣。
那香氣不同於他平時所嗅到的花香果香,好奇的他循著那香氣一路找去,到了一家酒肆的後門,後門打開著,仿佛是剛出了門。
清源在院子裏發現了一隻半人高的酒缸,裏麵盛滿了清亮的液體,正有些口渴的清源俯下身子猛地喝了一口,卻被那液體辛辣苦澀的味道嗆得咳嗽連連,上氣不接下氣。
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準備離開的清源卻感覺天旋地轉,腳下的步子似乎有千斤重。
完了,定是中了妖術了,清源如此想著,身形一晃,一頭栽倒在了酒鋼裏。
醉得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他是被疼醒的,醒過來之後的清源雖然意識還不甚清明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正被一隻身負仙氣的冬瓜精按在櫃台上拔鱗。
冬瓜能成精本就是奇談,何況她還身負仙氣。
但是清源現下沒時間多想,他被施了法不能現出人身,隻能拚命甩動尾巴,以期從這隻拔他魚鱗的大妖怪手裏逃脫。
這魚拚命掙紮所發出的“啪啪”聲響引起了一位來買酒趙令趙公子的注意,許是書讀多了容易對什麼東西都愛生出些感懷,趙公子跟掌櫃的爭論一番之後,那冬瓜精便把他往書生懷裏一放,說送他了。
趙公子也並非窮酸書生一個,當即從懷裏掏出錢幣給女掌櫃,跟她要了一個裝水的罐子抱著清源回家了。趙公子看著罐子裏安安靜靜的清源,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他吃過的魚自小算起來也不算少了,怎麼偏偏今天還為這一條魚跟女掌櫃爭論起來了?
趙令回到家,把清源放到自己以前養錦鯉用的缸子裏,便獨自在一邊捧著一本書讀起來。也不知讀了多久,清源都快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趙令突然彈了彈缸壁,一張臉湊得很近地去看清源。
“小魚,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清源,如何?”
作為一隻深山古寺裏出來的鯉魚精,清源多少還是知道幾個字的,他覺得清源與同池的小黑小紅的名字比起來算很好了,念起來也甚是動聽。
那冬瓜精在他身上施的法術不知何時才能解,清源在這段時間便安心養傷,他傷的其實不重,那女掌櫃並沒想真的殺了他。像在寺裏每日聽唱經那樣聽趙令讀書。然而清源每每聽他讀書,都覺得他的心不靜,起碼不是看上去那樣。
像夏天的夜,雖看似靜謐非常,但臥床細細聽來,卻能從中辯出無數叫囂。
待在趙令身邊的日子越長,清源便越是發覺他埋頭沉思的時候越來越長,有時候一整天都是這樣,捧一本書便愣了神,久久回不過神。
“清源啊清源,你要是個人多好。”這天晚上趙令又彈著缸壁自言自語,聲音越說越低,“大哥馬上要娶親了,是個能幹的姑娘。清源,我父母死得早,我與大哥相依為命到今日已經有近十載,大哥為了養活我奔波勞累至今,他如今要娶親了,我卻還連一星半點功名都沒有考取到,不止愧對我已亡故的父母,更是愧對勞累多年的大哥。其實我知道自己資質平庸,讀書恐怕難有出頭之日,可是每次跟大哥一提,他都讓我什麼都別管安心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好光宗耀祖。我自小身體差,這輩子,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趙令的大哥?清源仿佛記得是有這麼個人,雖跟趙令差不了幾歲,兩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卻更像是父子,可想而知趙剛為供趙令讀書勞苦非常。經過這些天的陪伴清源多少也看出來了趙令不是塊讀書的料,但也許是耳濡目染,對經商這一塊倒是頗有見地。
趙令說著說著便沒了聲音,想是趴在桌上睡著了,室內那豆大的一點燈光因為沒人添油也慢慢熄滅。
清源試著動了動,驚喜地發現身上的法術已解,可是那歹毒的冬瓜精不僅扯了他的鱗片還在那之前就剝光了他的衣裳,赤腳站在地上的清源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實在是羞於見人,便躡手躡腳地走到趙令的床頭衣櫃前,悄悄打開櫃門,拿出一套衣服抖開欲穿。
可是不知道趙令在衣服裏放了什麼東西,清源隻聽見“咚”的一聲,受了驚的趙令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大聲地喝道,“什麼人!”
清源本想變回魚身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被趙令一把拽住,手裏的衣服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借著月光,趙令清晰地看到身上還濕漉漉的清源仿佛渾身都在發光,這樣粉雕玉砌似的那麼一個少年萬分驚恐地看著他。
“我隻想找件衣服穿……”想起被拔鱗時那撕心裂肺的痛,清源有些發抖。他除了那點微不足道還不能自保的法力之外,就跟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孩童差不多。萬一趙令也那樣對他……甚至把他拿去清蒸或者紅燒了……
清源的兩條腿抖得更歡了。
雖隻有黯淡的一層月光,清源還是看見趙令的眼睛一亮,片刻,他頗尷尬地放下清源,說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趙令慢慢踱到書桌邊,看到桌上的魚缸裏空空的,連水都灑了滿桌,他問清源:“你是妖?”
正穿著衣服的清源聞言一驚,“啪”一聲後腦勺撞到衣櫃上,又是滿臉驚恐。
“雖然我是妖可是我是寺廟裏出來的妖,從來沒害過人,而且我太老了肉也不好吃!”
趙令把燈重新點上,再看向清源時的眼神簡直閃閃發光,“難怪每次跟你說話時你都仿佛是通人性,聽說妖怪吃人能增長修為?”
清源連忙搖頭,真不知道這人哪裏聽來的謬論,為禍人間那可是要受懲罰的,像他這種自保都困難的小妖被懲罰一次就可以直接去閻王殿報道了。
“你再多等些日子再走吧,我不會吃你,等大哥的孩子出生,我給你吃,”趙令走到他身前,投下的巨大灰色身影包裹著小小的清源。他蹲下來,伸出一隻手按在清源的後腦勺上,溫柔地揉著清源那顆濕漉漉毛茸茸的小腦袋,“放心,不會讓你等很久的。”
清源當然不敢吃人,而且他覺得人多為雜食,肉也一定不好吃。也許是那晚的月光太美,也許是趙令看他的目光太溫柔,清源覺得要是不點頭都有點愧對此情此景。
趙令沒事也很少拿著書發呆了,而是看著清源發呆。清源是照著廟裏最為俊俏的小和尚所化的人形,自然是比隻有黑白兩色的書卷好看許多,哪怕隻是睡著了的時候,那兩片纖長的睫毛都會隨著眼珠子的轉動微微顫動,每每讓趙令想起停靠在花葉上的黑色豆娘。
從來隻有黑白兩色的世界,突然遊進了一條色彩斑斕的小魚,讓趙令欣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同時,也有些惶恐。他生怕有一天回家以後,發現清源不見了,光是想象,那種巨大的失落感就將他籠罩得嚴嚴實實。
為以防萬一,思前想後,他自作聰明地去廟裏求了幾張符貼在自己房間門上,窗上。從此寸步離不得他房間清源氣得把床上的枕頭被子一股腦扔在他身上,趙令把被子枕頭又重新放好,伸手把清源摟在懷裏哄著,“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啊,你修為太低,要是有其他妖怪覬覦你可怎麼辦?在你吃我之前,我可不想你被其他妖怪吃了。”
清源出身佛寺身負佛光,誰道行尚淺但覬覦他的妖怪還是大有人在,趙令說的並非沒有道理,清源想想也就釋然了,待在趙令懷裏也不再掙紮了,他哪裏能猜到趙令真實的意圖。
“清源,你看,這是我托別人給你做的衣裳,”趙令放開他,將手裏拿的衣裳展開,鋪了一地紅色,“這個顏色很適合你,你穿上給我看看。”
清源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好看的衣裳,他歡歡喜喜地把衣裳抱在手裏準備去換,卻冷不丁被趙令從身後抱住。趙令把頭埋在清源的肩頭,輕聲說,“清源,大嫂懷上了呢。”
清源這才想起來,離趙剛成婚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也該有孩子了。
清源點頭表示他知道了。還有十月,他的救命之恩也算是報了,就該走了。跟人混在一起總歸是不好的,何況這人對他的修行一點用處都沒有。
趙令一向都知道清源長得俊秀脫俗,可當看到清源換上那一身紅衣時,他覺得自己以前差不多是瞎的。清源向來不喜陽光,皮膚是晶瑩通透的白,他不會綰發所以一頭漆黑順滑的頭發隨意散著。因為第一次穿新衣而感到新奇,眉眼笑得深深地彎起來,清源的眼睛不大,卻清澈湛亮,所以總給人一種心思單純的感覺。
“來,清源,”趙令拉他到桌邊坐下,“我今天特地去了第一次遇到你的那家店買了一壺好酒,我們喝一杯。”
清源一想到那家店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那被拔鱗的痛,他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於是清源堅決地搖頭不肯接過趙令手裏的酒杯,說,“我不喝,喝多了又會像上次那樣。”
“不會的,就這一次,清源,陪我喝一杯。”
趙令把杯子硬塞到清源手裏,用自己的大手裹了清源那雙向來冷冰冰的手,跟清源說:“我總是跟大哥說在未考取到功名之前我不願娶妻,其實這其中的原因連我自己都難以啟齒……也許有天我會聽大哥的話,娶妻生子……但是現在,清源,我求你陪我喝完這杯酒,喝完這酒,哪怕你要立刻吃了我都行。”
清源這是第一次看到趙令的眼中露出那麼哀切的神色,那握著他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顫抖。
清源蹙著眉點點頭,趙令一直盯著他,直到看見他點頭才鬆了一口氣。
他給自己另外斟了一杯,繞過清源的手臂將杯子放到唇邊,鄭重地一飲而盡。清源不知道這又是什麼講究,也學著他的樣子一飲而盡,這次,他沒被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