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兔子,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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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蛋兒跟滿囤打過招呼,就蹲到一塊事先拔淨了草皮的空地上,就地刨坑。
隻見這小子捏著片殘瓦塊當工具,飛快地在鬆軟的泥土裏刨出一個坑來,還在不斷加深。滿囤不明白他在幹什麼,就坐在一邊兒,看他忙活。
看了一會兒,才發現小家夥挖的不是口大底兒小的普通泥坑,而是在垂直朝下掏挖泥洞,達到一定深度後,又擴寬了底部。於是這個洞基本上就是口小肚大。這種挖法看起來還很有講究。
鐵蛋兒顯然是幹慣這刨坑的活兒,一挖一刨帶著節奏,動作顯得極為熟練。
王冬子這會兒也沒閑著,跑得遠遠的,拿樹葉子盛了上遊的淨水拿給哥他喝。
滿囤歇著腿兒,喝著甘涼的河水,吹著清涼的小風,享受著勞作後的放鬆。
“滿囤哥,滿囤哥,我聽說你帶王冬子去抓了一晚上青蛙。”另外幾個小孩子頭碰頭地蹲在他附近,學著鐵蛋兒的樣子,一邊不停地用黑乎乎的小手掏挖泥土,一邊好奇地跟他打聽。
“嗯,晚上那會兒青蛙好逮。”
“滿囤哥你真厲害,你逮的青蛙個頭真大。”
“就是就是,俺們逮的青蛙都沒這麼肥的腿兒。”
“回來也帶著俺們吧……”
滿囤還沒說話,小四就搶著上前,給他們潑涼水:“俺娘不讓他去抓咧,再去就要把我哥直接送到鎮子上,不讓他在家過夏天……”
“怎麼,這麼快就想去鎮子上找夏鳴了?”背後傳來鐵蛋他哥的聲音。
“喲,滿囤兄弟也是個有辦法的,抓的青蛙還不老少呢。”
“給,你們幾個,拿那邊兒去開膛弄淨了。”柱子說著,往地上丟了一個破麻袋,裏麵想來就是麻雀了,隔著口袋還能看到裏麵的麻雀不斷地跳來跳去。
“那,你們倆兒,去,往我家的地裏跑一趟。”柱子隨手指派了兩個小孩。
被點名的小子一先一後,飛快地衝著北邊兒跑去。
河邊兒就他跟滿囤兩個半大的年輕後生,柱子就隨意地坐到了滿囤身邊,手上不緊不慢地削著樹枝兒,動作嫻熟地一枝接一枝串青蛙腿兒。
滿囤沒動手。
他一來是幹了一天的農活,累得不想動;二來沒有燒烤工具,他跟本不懂這幫小子們要如何野灶,索性隻等著吃,免得露了馬腳。
灶洞刨好以後,鐵蛋兒從他哥那兒要了火柴,往洞裏生火添柴。火生著以後,大量的濃煙從坑裏冒了出來,附近的小孩兒都躲得遠遠的,沒躲開的就給熏得嗆咳不停。
不一會兒,濃煙飄了過來,滿囤這邊也熏得夠嗆,不得不換重新換了個地方。
濃煙過後,火堆才算旺了起來。火舌慢慢從洞底竄升,在洞口上方一點兒一點兒探出頭。早有小孩兒跑過來,拿幹淨的河石堆在洞口,壘成一個小石塔。
滿囤極為意外,這是個挖得極有章法的小灶洞。底兒大,口小,一側斜著挖了送風口,另外還有一個洞口,專門往外排煙。
柴火真正燒旺以後,火苗直接從石塔縫裏竄出老高。
一夥小孩兒們就興高采烈地拿著蛙肉串,蹲在邊兒上燒烤。
洞裏頭還埋了連麻雀在內的一大堆吃的,也都是剛從地裏摘回來。
小孩兒們翻烤著青蛙串,在一邊兒嘰嘰喳喳地聊天。
像柱子跟滿囤這樣的大孩子,平日裏不屑帶他們一起玩兒,所以小不點兒們在兩人麵前拚命地裝成大人模樣,學著大人們平常聊天兒的口氣,大聲嚷嚷著他們聽來的話——誰家地兒種得好,誰家菜長得旺,誰家媳婦兒最凶最醜。
大人們平日裏乘涼時閑扯的嘴碎話,小孩兒們學得有模有樣。配上一張張天真的小臉,又滑稽又可愛。
後來就隨意了。
話題很快就變成哪哪哪有甜瓜,你明天來不來。
明天誰誰誰去粘知了,你去不去。
不大會兒功夫,烤蛙肉的香氣就飄散開來,於是閑話都漸漸停止了。小孩兒們翻著手上的肉串,不時地吸溜口水。
挖出來的小洞裏,也開始飄出了烤土豆的焦香味,讓滿囤更加嘴饞。
柱子看了看燒得發白的石頭,衝鐵蛋兒點點頭,說道:“可以了。”
他弟弟直起身,一腳踢散了小石頭塔,麻利地把往坑裏丟了兩捧土,把剩下的柴禾壓滅,又衝著遠處玩兒水的孩子們大喊:“燒好了,都過來吧——”
邊兒上立刻有小孩兒幫忙把坑裏悶著的一大包地瓜跟麻雀扒了出來。
柱子在一邊兒撿了根樹棍兒,把散開的石頭又撥到一起,上頭擱著新摘的嫩豆角,跟石頭挨著的地方滋滋地冒著白煙。
滿囤馬上聞到了夾裹在焦香裏的嫩豆角特有的誘人味道,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其它人一哄而上,然後拿著各自的戰利品跑遠了。
柱子拿了幾串青蛙腿,給滿囤遞過來一隻小麻雀。
滿囤吃得正歡,嘴角兩邊兒沾得都是黑灰,其它小孩兒臉上就更是狼狽了。
接了柱子遞過來的麻雀,兩人就很自然地蹲到一處,一邊兒吃,一邊兒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
滿囤仔細地啃著麻雀。這幫孩子是野地裏玩兒慣了的,麻雀做得像模像樣,身上去了毛抹了鹽巴,肚子裏塞了蔥,蘆葦葉兒包著,味道一點兒也不差。
滿囤嘴裏吃得津津有味,但說出的話卻是另一個意思:
“要我說,抓青蛙也沒啥意思,指頭尖大點兒肉,啃再多也沒勁兒。要說好吃的,鎮上的燒雞那真是不錯,吃著才叫一個過癮。”
說著故意做出一臉向往的表情。
其實這全是胡說,他哪知道榮崗鎮是在東還是在西。
柱子點點頭,繼續啃手裏的叉串兒,低頭思索道:
“你說的是三岔口子往西那一家吧。他家做的燒雞,透骨的香,連雞爪子都比別家的好吃。”話是這麼說的,其實柱子也不過是在那家買過幾回雞爪子。
“可俺今年要上學,家裏又得多交一份糧,現在想吃個雞爪子都難。”滿囤故意歎氣。
“那可不是,得要五分錢,才能買一個雞爪子。”柱子在一邊兒應著。
“我二哥倒是能在鎮上做點兒小工。”滿囤提了提他二哥。
“夏鳴他們幾個在人民公社給人抄書,每天那點兒錢哪夠好好吃頓雞爪子的。”柱子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小四在一邊兒聽著了,也叼著隻麻雀擠過來插話:
“咱們要是也能抄書就好了,一天能吃著一個雞爪子該多好啊。”顯然,他也想吃雞爪子。
滿囤在心裏稱讚他弟,他弟問出了他正尋找機會問出的問題,這也正是他開這個孩子宴的目的。
柱子撇撇嘴,很是不屑:“誰說掙錢就得抄書,你們要是跟著我混,怎麼也比抄書強。”
小四本來跟著他哥聽得熱乎,一聽柱子要拉他們入夥,又退縮了:
“俺娘不讓俺們闖禍。”
柱子點點頭,不再繼續往下深說。
滿囤就有點兒泄氣,這眼看要問出來了,哪成想柱子也是個嘴嚴的。
柱子看了滿囤一眼,對著河麵的方向,狀似不經意道:
“明天這個時候,自個過來。”
然後把啃得幹幹淨淨的骨頭往草叢子裏一丟,走了。
滿囤在心底一番計較,也沒再說什麼。
小四捏著最後一條烤豆角,一邊跟個兔子似的嚼吧嚼吧,一邊跟他哥問問題:
“哥,他們家燒雞有多好吃?”
“有過年咱家的燒雞好吃沒?”
“有咱弟害病那年龔大廚送來的雞好吃沒?”
滿囤聽了孩子們的談天,已經知道冬子口中這位龔大廚有點兒了不得——
他原是鎮長家隔壁小食堂裏的廚子,因為兒子跟鎮長家小孩兒打架,被打掉一顆門牙,他一時氣不過,上門把鎮長家孩子打了,因此得罪鎮長,隻能回家種地。
而且,龔大廚家住的也不遠,就離他們家半裏地。
“鎮上的燒雞當然天下第一好吃,冬子你好好聽哥的,將來哥把燒雞買回來,雞大腿先給你吃!”
滿囤望著柱子離開的方向,站起了身,心意已決,躊躇滿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