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三日之期已經是迫在眉睫。
    章鸞姍姍來遲地終於來端王府拜見。除了賭氣似的閉門不出的君懿，誰也不知道這位掌管刑獄的大人此次前來究竟所為何事。小心翼翼地招呼著。端王不在府中主事，趙氏雖然掌管闔府，但是章鸞乃是朝堂之人，趙氏來接待就不合適。因此章鸞見到的乃是傳說中的端王世子君漣。君懿同父異母的哥哥。打量了幾眼，君漣身子似乎是不大好，說話刻意放緩說得很重，應該是為了努力做出健康的樣子吧。也許是因為練武的緣故，君懿不是那麼白，是健康的小麥色。身材也略魁梧些。這樣看來扮女裝的確是勉強了一些。當時為什麼會覺得還是有幾分味道的呢。想到這裏章鸞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君漣則是典型的文弱書生。臉色蒼白，五官卻單薄。尤其是那一張紙裁似的薄唇，顯得十分不近人情。笑意卻和善。
    “冒昧來訪。世子莫怪。”君漣瞧著不遠處正襟危坐的大理寺卿，心裏也是沒底。畢竟是那位丞相大人的人。傳言中這位大理寺卿雖然話不多，但是卻很有本事。
    “無妨，隻是不知道大人來我府中所為何事。”君漣連連擺手道。
    “是這樣。近來我大理寺正在追蹤一群流寇，那流寇十分猖獗，搶了皇家禦用的貢茶。正巧羽林衛將軍告病，勞煩幾位武將軍又未免小題大做，失了風範。倒是前幾日機緣巧合見到君懿公子身手不凡，年前又曾跟著荊將軍出戰破虜一族。也算是有些經驗，對付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流寇害死綽綽有餘的。因此下官隻好腆著臉來求一求良將。”章鸞言辭懇切，思路縝密，聽得藏身在屏風之後的君懿直打哆嗦。這個人模狗樣的章鸞！
    ”原來如此。“聽見章鸞似乎並無惡意，君漣緊繃的身體才終於放鬆了些。雖說是四月，但天兒還是有些冷。尤其這幾日一直在下雨，端王府中還燃著一些炭爐。時間久了燃得暖烘烘的，君漣的臉才顯出些紅潤來。
    看來身子的確是不大好啊。章鸞這樣想著。
    ”懿兒他從小習武，若是他首肯，出去曆練曆練也是好的。我身子不大好，不能陪他練武，想必這些日子他在家裏也是無趣極了。“君漣笑得無力，有咳了兩聲，任誰看著都是心疼。
    章鸞趕忙上前拍了拍君漣的背，君漣有些吃驚，不光是因為他二人素不相識，還因為他們身份有別，不過隻是一會兒君漣就釋然了。那虛浮著的笑意倒是顯出幾分真心來。那笑看得章鸞心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來傳言中端王世子的日子的確是不大好過啊。皇家的人若是體弱，必定是事出有因。至於什麼因，章鸞是不會多嘴的，他不過一個局外人。除非能負責到底，否則誰想被卷進一場是非當中呢。
    更何況，他不過是一個連姓名都沒有的無名小卒。莫說日後的丹青冊，就是如今的口中言都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人前人後他都不過是大理寺卿章鸞。
    “大公子該喝藥了。”章鸞的思緒被一個侍女的提醒喚回。不知怎的就伸手接了過來，大概是因為在家中服侍大哥慣了吧。那個眾星捧月的人。看著手上的藥，再看著一旁也是糊塗的君漣。章鸞才覺得他這般舉動似乎是……過了。
    微微咳了一聲，麵不改色道：“下官今日是來求人的，倒是沒帶什麼禮。這就算是賠罪了。“
    這樣一說，君漣才放下了想要阻止章鸞的手。大夏朝素來講究禮節。章鸞也不是送什麼貴重的禮物，若是攔著難免顯得矯情。倒是章鸞看著君漣仰著一張小臉，笑得溫柔和善。活像是一隻等著喂東西的小鬆鼠，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哪裏是皇家的世子喲。笑著吹了吹那碗藥，抬手就舀了一勺剛要遞過去就被一個人抓住了手腕。
    手腕處一疼，章鸞疼得直皺眉。側過臉去一看，就看見了方才一直喊著閉門不出的君懿。那英朗的麵龐，流暢的線條，冷冽得如同冰棱。抿了抿唇，開口道：”章鸞大人這禮送錯了吧。“
    ”哦？願聞其詳。“章鸞看著了正主，就順勢放下了手中的藥碗。看著君懿賭氣又不甘的眼神，心裏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一種微妙的變化。大概就是癢得緊，就是要來個人撓幾下。不巧，君懿正好就是他這幾日的玩伴。
    ”如果我沒記錯，章鸞大人是來求我幫忙的吧。我還沒收禮呢。“看著麵前的人揚著下巴，高傲地伸出手來問他要禮物。章鸞隻覺得嘴角不自覺抽了抽。看見章鸞不屑的表情，君懿再看了看自己伸手要飯似的動作，也覺得自己真的是很無聊啊。訕訕的就要把手收回來，卻突然被人反手握了上來。
    “呐。”章鸞一臉不情願地把東西塞進了君懿手裏。君懿狐疑地看了一眼章鸞，這個人……把手攤開來一看，君懿臉都黑了。果然就不應該覺得這個人還是有救的對吧。奈何莊子曾經有言“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他不是個計較的人。
    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君懿望著那一枚琳琅扣，不甘不願地收回了手。突然大笑幾聲：“哈哈。我和章大人哪裏用得著如此客氣。玩笑而已，章大人怎麼還當真了。”
    尷尬地笑了幾聲之後，君懿才發現並沒有人附和，他又丟人了啊。撓了撓頭，眼角的餘光卻看見章鸞沒有弧度的唇角。心裏一驚，習慣了章鸞總是笑意不明的樣子，驟然之間君懿隻覺得有些不對啊。雖說這個人有些偽善，但習慣了章鸞總是捉摸不透的那一張人皮麵具，收了起來君懿反而覺得真是些大事不好啊。
    章鸞一動不動地盯著君懿，君懿被看得心裏也是沒底。明明這個人武功不如他，還比自己矮。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對著章鸞，君懿隻覺得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這種底氣不足的感覺是怎麼回事。突然章鸞開口道：“那就煩請君公子送回。”
    愣了半晌，君懿才反應過來。章鸞這是在向他要回禮物，送出去的東西怎麼還能要回去。看著章鸞這麼小氣的樣子，又想起前幾日章鸞在春風十裏一擲千金的樣子，君懿心裏忽然就有氣。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他連……想到這裏，君懿的底氣忽然就足了。握住那一枚琳琅扣揣進了懷裏。
    自顧自坐下道：”章大人的禮我君懿收下了，章大人的忙我君懿幫定了。“
    ”章大人可不能賴哦。“看著麵前衝他晃著手，眨著眼睛笑的小子。章鸞隻覺得……心情很好，抬手就把手裏那一盞茶水遞了過去。君懿看著章鸞恭恭敬敬遞過來的茶，一開始覺得受寵若驚。後來才仿佛想起自己是端王之子，而章鸞不過一個四品的大理寺卿，連站在朝堂上的機會都沒有。自己似乎比章鸞的身份要高很多啊。
    想到這裏，君懿心滿意足地接過了章鸞遞來的茶水，一口就喝下去了。
    章鸞滿意地笑了笑，接著起身告辭。一旁被冷落了許久的君漣倒是挽留了章鸞一二，君懿也發出了幾聲意味不明的嗚咽，被君漣當做了盛情邀約。隻是章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堅持回家陪母親用膳。百善孝為先，君漣也不好多說什麼。命下人送了章鸞出去，一回頭就看見了自家弟弟怨毒的眼神。
    不明所以。剛不還好好的嗎。君漣疑惑，看了一眼方才的藥碗，如今已經見了底。怎麼就沒了呢？喝了嗎？沒喝嗎？君漣在心裏小聲嘀咕著，沒注意君懿扭曲的麵容。
    看著已經見了底的藥碗，君懿是不光嘴裏苦，心裏也苦。章鸞你個小人！
    此時被罵做小人的某人正站在端王府門口出神。這時候，日頭正猛，猛然紮進了章鸞眼睛裏，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白日夢。日複一日的生活裏，突然就有了不是楊梓桐，不是大哥的外人。突然就有了陪伴。章鸞遮擋陽光的手終於還是放下，輕聲道：“不賴。”
    為什麼不回爵爺府呢。淮都自己也不知道。走了許久最後還是回到了這一處宅子。三日之期明日就是限期，結局如何他心裏沒底。抬眼看著，似乎一夜之間，桃花都衰敗。看著那些就像是被舍棄的花瓣，落盡相思，所有的思緒忽然都被凍結。那清晰可見的紋路裏不知何時已經有了裂痕。為什麼執意要帶他出山呢。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後人嗎。
    是不是應該償還了呢。大夏朝。
    那些輾轉而眠的漂泊，於今時今日都該有了結。你再不能聽見長生殿那一出戲幕裏繾綣的愛意，也再看不見青燈古佛裏他手撚木魚低聲的懺悔。你不信的哪一行小字裏，字字都是我泣血的心意。
    一生為你受苦，傷透五髒六腑。
    淮都驚得落了那一本手劄，也許當時不能夠明白的曾經，如今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