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早已黑了，陸小鳳離開了司徒七娘安排的房間，悠然地坐在後院的樹枝上，邊喝著酒，邊賞著月。
    “沒想到，如此風流的陸小鳳也有這樣的雅興啊！”一陣聲音傳來，司徒七娘出現在樹下。
    “你不知道，這種憂鬱的雅興，是女人最難以抗拒的麼？”陸小鳳得意地說到，“不然怎麼征服你這個玉鳳寨的大當家？”聽到這句，司徒七娘卻並未露出開心的模樣，反而在那張美豔的臉上顯出了一絲與白天完全不一樣的憂鬱。正當她緩緩歎了聲氣的時候，一樣東西迅速落了下來，她本能地接住。原來是陸小鳳丟下來的酒壺。她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抬起酒壺，豪爽地大飲了一口，酒順著她的嘴角滴落下來。
    這才是她真實的模樣吧，陸小鳳心想。
    司徒七娘舒適地砸了下口，抬手拭了下嘴，說道：“比起他釀的酒，果然還是差了很多。”說完手一甩，將酒壺還給了樹上的陸小鳳，然後轉身離開了。
    看著她離開時略顯落寞的背影，陸小鳳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來，她的心事很重啊！”突然又一個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個你也知道？”陸小鳳詫異地問出現在樹下，輕搖紙扇的花滿樓。
    “一個人的心情，會通過他的氣息表現出來。”花滿樓答道。
    “哦？有意思。”陸小鳳笑了起來，“那你說，我現在的心情是怎麼樣的呢？”
    陸小鳳這句話剛說完，一個白色身影就落在了自己旁邊，穩穩地站在了他的麵前。“坐下來喝一口吧。”陸小鳳遞上酒壺。花滿樓緩緩地坐在了樹枝上，接過酒壺，抬到嘴邊，輕輕地撮了一口。這酒是如此的清純，如清水一樣迅速地滑到了喉嚨，讓人感覺異樣地清爽。隨即流入腹中，淡淡的酒氣中帶有一絲澀澀的感覺，讓斟飲的人刹那間多了一絲抑鬱。
    “真是好酒！”花滿樓將酒壺遞回給陸小鳳，由聲讚道，“如此香醇。”
    陸小鳳也喝了一口，回味了一會才開口說道：“這是七娘親手釀製的。她在落草為寇之後自己學的，喝了讓人有點傷心吧？”
    花滿樓緩緩點了點頭。“她好像，對你很心儀？”他開口問道。陸小鳳輕輕搖了搖頭，“她隻是裝著對我很心儀。應該說，不隻是對我，她裝著對很多英俊的男人很心儀。”
    “那她的心裏，一定很苦。”花滿樓突然說道，語氣中滿是同情與傷感。陸小鳳舉到嘴邊的酒壺停了下來，靜靜地望向了花滿樓的臉。如水的月色之下，那張臉如此的純淨，淡淡地鋪上了一層月光，透亮的雙眸裏滿是不舍和憐惜。
    “陸小鳳！”花滿樓開口喚道。
    “啊？”突然回過神來的陸小鳳趕緊灌了一口酒，緩緩地吞了進去。
    “你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花滿樓笑著問道。
    “哦，沒什麼……隻是覺得，你比我們這些看得見的人看得更清楚。”陸小鳳望著他，說道。
    “是麼？我自己倒並不覺得。也許正是因為失明了，才看得更清楚吧？”
    陸小鳳輕輕地摸了下自己的小胡子，終於開口問道：“對了，你的眼睛，是怎麼失明的？”
    “這個故事，不值一提。”花滿樓接過酒壺，又喝了一口，笑著說道。
    陸小鳳也笑了起來，“不過我還是很感興趣的。這樣，你告訴我。我就把七娘的故事告訴你，怎麼樣？”
    花滿樓無奈地笑了起來，這個人，真是沒辦法。我又沒想知道司徒七娘的故事。不過這樣的情景，喝酒聽故事，倒是不錯的選擇。
    “好啊。”
    2。
    四年前，陸小鳳還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江湖人。那時的他，才剛剛離開師傅，踏足江湖。他沒想到，正當自己準備好好品嚐一下各地美酒，補償這幾年的辛苦練功，就見到了江湖上當時威名四海的“龍虎兄弟”打架！陸小鳳還清楚地記得，那時他剛好穿過一片樹林，準備去另一個地方喝酒。就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森林深處，有兩個人，一黑一白，正赤手空拳地打鬥，打得十分歡暢。兩人的武功一個比較渾厚，一個比較輕靈。二人長相確是如出一轍。一看就知道是雙胞胎，都是十分瀟灑穩重。陸小鳳看到那兩個人打得十分用心，就站在旁邊，選了個視野不錯的地方，觀看起來。他看得正起勁的時候，那兩個人突然停了下來。穿黑衣服的人揮揮手，無奈地說道：“不打了！要打回去打！我們打架又不是給別人看的！”說完他撇向陸小鳳站的地方，瞪了他一眼。白衣服的人笑了起來，問道：“那你是承認我的酒釀得比較好喝了？”
    “誰說的！”黑衣服的人急了，“我隻是說我們回去再比！”
    酒？陸小鳳聽到這個字，肚子裏的蟲子都要跑出來了。“兩位原來是釀酒師啊？”
    “我們才不是釀酒師呢！”黑白二人異口同聲地怒道。
    “那剛才……”
    “釀酒隻是我們的愛好而已！”白衣服的人好心說道。
    “哦？”陸小鳳來了興趣，“那二位剛剛是為何打鬥呢？”
    “哼！”黑衣服的人又來了氣，“我們兄弟二人比賽釀酒，拿到酒館去評。誰知他們居然說評不出來。我們隻好靠武鬥來決定了。”
    聽到這個原因，陸小鳳無奈地笑了。原來這世上，還有如此固執的人。不知他們釀得酒味道如何？
    “隻不過是評酒麼？”陸小鳳說道，“如果二位不嫌棄，不如由在下來評如何？”
    那二人互相看了兩眼，似乎還在斟酌。
    “在下隻是一介酒鬼，和二位從未謀麵。這樣，不是更能保證結果的公正麼？”陸小鳳又勸說道。
    那二人眉頭一鬆，似乎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隨即二人的都從腰間拿出了一個較小的酒壺，同時扔出。陸小鳳兩手分別接到二人扔出的酒壺。左邊那個，是黑衣男子的，陸小鳳先是打開這個酒壺，輕輕地嗅了一下。好香啊！立刻忍不住仰頭喝了一口。酒味純烈，刺激著舌頭的周圍，那股烈氣，和香氣混合到一起，滑過喉嚨，直達五髒六腑，感覺都要燒起來了！“好酒啊！”陸小鳳忍不住歎出聲來。黑衣男子聽到他的讚揚，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陸小鳳卻根本沒有時間去回味，因為白衣男子正充滿著期望地望著他。他隻好立刻打開另一個小酒壺，隻聞到了淡淡的酒味，還混雜著一股草的清香。陸小鳳拿起酒壺，輕輕地嘬了一口。刹那間，舌尖碰到的酒通過了整個舌頭，一點點蔓延到了全身！不是通過腹部，而是舌尖，感覺小小的一滴就可以打開你所有的感官，讓人如此輕鬆！然而鬆弛未過，就有一種輕微的憂傷附上心頭，不禁令喝酒之人感慨世事……
    “這酒……”陸小鳳品完了那一口之後，終於開口說道。
    “如何？”黑白二位男子都急忙問道。
    “更勝一籌。”陸小鳳舉起酒壺，說道。
    “哈哈！我就說我釀的酒更好喝吧！”白衣男子得意地笑了起來。
    “哈哈！”黑衣男子卻並未生氣，反而笑得更大聲，“這次你贏了！明年再比！”
    陸小鳳也勾起了唇角，舉起雙手，說道，“在下陸小鳳，見過司徒玉龍、司徒玉虎兩位！”
    對麵的二人停止了笑聲，充滿疑惑地望向了他。
    2。
    陸小鳳又飲了一口酒，突然眉角處多了一絲花滿樓看不到的憂愁。
    花滿樓聽到他輕輕的呼吸，突然開口說道，“死者已矣。”陸小鳳立刻就愣住了！這四個簡單的字就像是露水一樣浸入了他的心裏，立刻就有一種灑脫隨意的感覺充滿了胸膛。這個花滿樓，真是奇特！他的靈性是天生的吧，知道我想起去世的司徒玉龍，才會這樣說，來寬慰我麼？想到這裏，陸小鳳突然感受到了一種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溫暖，這種溫暖，並不是和朋友肝膽相照，生死相許的豪情，而是一種淡淡的，滲入了自己的心裏。
    陸小鳳釋然地笑道，將酒壺遞到花滿樓麵前。說了聲，“多謝。”
    “你好像還沒有講到司徒七娘？”花滿樓好奇地問道。
    “我和司徒兄弟相識後，他們約我去他們住的地方喝酒。我當然‘義不容辭’了。”陸小鳳又開始講起故事，“他們住在湖邊的幾間小木屋中，據他們說，是因為那兒附近的山泉最適合釀酒，所以就在那住了幾年。到了那兒，我就見到了司徒七娘。”陸小鳳講到這兒，突然頓了一下，“那個時候，她還並不叫司徒七娘，而是叫柳七娘。”
    “這個我聽說過，她是釀酒大師柳一壺的女兒吧？”花滿樓問道。
    陸小鳳輕輕點了點頭。“事後我才知道，柳七娘是司徒玉龍的未婚妻。他們三個，都是由柳一壺親手培養出來的武林高手，更是釀酒的高手。在我還沒有踏入江湖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名震江湖了。”
    “我猜，”花滿樓忽然又開口說道，“你一定在那兒留了一段時間吧？”
    聽到花滿樓的揶揄，陸小鳳翹起了嘴角，“因為有美酒啊！我就在那兒足足留了一個月，和司徒二人拚酒比武。過得十分愜意……”陸小鳳的思緒立刻就回到了那個時候，臉上的那一絲愁緒也被滿臉的笑容代替了，“那時的柳七娘還是一個很刁蠻大方的，武功也不錯的小女子。”
    “那為何現在？”聽到這兒，花滿樓知道故事要有所轉折了。
    “現在卻成了土匪之首？”陸小鳳自己接下花滿樓未說完的話。他低下頭，舉起手中的酒壺，發現即將要空了。不禁隨手將它遞給花滿樓，自己倚下身子，輕輕靠在了樹幹上。隨即抬起頭望向就坐在自己麵前的花滿樓。月色忽然有點暗淡了，明亮之中夾雜了一絲絲灰蒙蒙，柔柔地灑在花滿樓的臉上和身上，就像一座溫柔精致的雕塑一樣，讓看到的人心裏有種莫名的平靜和安和。
    這些，恐怕隻有他自己沒有意識到吧？想到這裏，陸小鳳的嘴角又浮起他一貫亦正亦邪的笑容。
    “你還沒有說原因呢？”花滿樓忽然開口，將陸小鳳的思緒拉了回來。
    最近好像總是走神啊！陸小鳳自嘲地摸了下自己的胡子。
    “離開之後，我就和他們沒有什麼來往。隻是在江湖中總是聽到有關他們的消息。一年過後，還是那個時間。我回到他們住的湖邊，依約再一次當他們比賽的評判。誰知……”陸小鳳突然停了下來，靜靜地望向了司徒七娘房間的窗戶。他忽然收回視線，對花滿樓說道，“你猜後麵怎麼了？”
    花滿樓又無奈起來，這個人，自己講個故事還要讓人猜。
    “除了司徒玉虎，他們都不在了。”陸小鳳並沒有等他說話，自顧自地說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花滿樓也起了好奇之心。司徒玉龍和司徒玉虎幾年前在江湖上很有名氣，後來卻聽說司徒玉龍去世，司徒七娘落草為寇的消息。江湖上出現各種猜測，卻沒有人真正知道原因。
    “其實，”陸小鳳歎了口氣，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我也不清楚……”
    啊？咳咳……花滿樓差點被他這句話給嗆到，還好這酒不是很烈……
    看到花滿樓的反應，陸小鳳滿意地笑了起來。
    “不過我至少知道幾件事情。”陸小鳳又開口說道。這次，花滿樓也不開口問了，反正他自己也會說的。
    果然……
    “第一，那個時候，司徒玉龍和柳七娘已經成親了，柳七娘也就改名為司徒七娘了。”陸小鳳說道。花滿樓微微地搖搖頭，果然又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後麵的你肯定不知道……”陸小鳳雖然看不到，也可以猜到花滿樓心中所想，於是又開口說道，“第二，自那時起，司徒玉虎就退出了江湖，專心釀酒。他的酒，每年都要呈上朝廷。”
    “呈上朝廷？這麼說，你口中的老酒頭，就是當年的司徒玉虎？”
    看著花滿樓滿是詫異的臉，沒說話，就是默認了。“還有最後一條，”陸小鳳今天果然很有講故事的興致，“其實柳七娘心儀的人，是她的二師兄，司徒玉虎。”
    花滿樓臉上的詫異剛剛被收起來，就染上了一絲憂愁，不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也清楚，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3。
    “已經三更了吧？”花滿樓淡淡地提醒到。
    “嗯？”陸小鳳停下喝最後一口酒的動作，奇怪地發出聲。他又看不見，怎麼會知道現在的時辰。
    似是猜透陸小鳳心中所想，花滿樓笑了笑，說道，“露水都出來了。”
    陸小鳳恍然大悟，微微張了張嘴，恐怕他是感到寒意了吧。“可是你的故事還沒有講呢？”陸小鳳不滿地說道。
    “以後有機會再講吧。”說完，花滿樓輕輕一躍，一襲白衣飛落，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刹那間，另一個青衣也飄了下來，陸小鳳的衣角被風吹著打了個轉，就貼著花滿樓的白衣停了下來。
    “怎麼？你已經有睡意了？”陸小鳳挑了挑眉，問道。
    花滿樓輕輕搖了搖頭，抬腿就準備走。卻驚覺有一股掌風襲來，倏地轉身，抬手用紙扇擋住攻擊到麵前的那隻手，果然內力十足。花滿樓已經不知道這是他今天第幾次苦笑了。他的笑還沒有結束的時候，下盤又有攻擊到來，他迅速輕輕躍起，靈動地一閃，躲過了腿風，還未來得及轉身逃走，花滿樓就被定住，無法動彈分毫了。
    “我的武功，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根本無法抵擋你的靈犀一指。”花滿樓略帶遺憾地說道。或許武功再高一點，就可以陪他打個盡興了。
    “不是，”陸小鳳察覺到他的那一絲遺憾，開口道，“隻是你並未對我有所戒心。”迅速出指，解開花滿樓的穴，陸小鳳終於道出了心中所想，“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發現了，為什麼你對我，一點戒心都沒有。不然，以你的武功，即使用靈犀一指，也根本不可能在一招之內就點到你的穴。”
    這是陸小鳳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花滿樓依然露出溫柔的笑容。“也許，這是一種天分吧。隻要感受到一個人的氣息，我就會清楚地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否有惡意。”花滿樓開口說道，抬起了頭，似乎有視線落在陸小鳳的臉上“百試百靈。”
    陸小鳳卻輕輕地笑出聲來，“果然。我就猜，你會這樣回答。”
    “花滿樓，”陸小鳳突然又喚道。
    這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很久之後，再次想到這個片刻，花滿樓的心裏，就滿是溫暖。那溫柔的聲音一直在自己經受痛苦的時候，陪伴著自己，支持著自己。
    “嗯？”花滿樓等待著他的下一句。
    “酒喝完了。”陸小鳳遺憾地吐出一句。
    所以每每想起，除了溫暖，花滿樓都會露出隻有對陸小鳳才會有的無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