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老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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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兒,這麼久定是餓壞了吧?來來,過來嚐嚐,這麼多年為娘的手藝可有變化。”
老婦人一臉堆笑,端著碟子碗筷擺上桌,又從屋前搬來了三個腐朽了的老木樁,硬把顧棲元拉上了桌,一陣噓寒問暖讓顧棲元好不自在,好在就在他要受不了這般殷勤的時候,老婦人豁然想起了一側的疏竹。
“這位公子,讓你見笑了。你也過來與陌兒一道吃吧,粗茶淡飯還望公子見諒。”
疏竹清雅的臉龐浮起一絲微笑,衣闕飄飄,還是那般令人捉摸不透。 “不礙事,承蒙老人家款待。”說完,揚著衣闕翩然坐定。
“來來陌兒吃菜,吃菜。”
看著桌前那堆野菜不知不覺中竟被老婦人夾了半碟在自己碗中,再把自己與疏竹碗中那兩碗白飯與老婦人手中幾片清湯寡水的野菜湯相比,顧棲元忽地心神顫動,眉眼柔和衝老婦人說道:“娘,你也吃。”
“不打緊、不打緊,這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為娘習慣了。還是你先吃,快,吃吧。”
老婦人說完,顧棲元心頭又是一顫,猶如一枚石子飛掠過湖心,驚起的片片漣漪。
疏竹在一側,凝眸望著這對久別重逢脈脈深情的“母子”,掛笑的臉笑容漸漸消失,瑩綠的眼,眸光微漾。
有執念的,從來不是他一人。別人的執念也未見得比他的輕,隻是,自己的執念隻有自己知道有多重!
“顧棲元,該走了。”
奪下他手中欲嚼的飯,砰地一聲放在桌上,全然不顧老婦人慈眉中騰起的怒氣和顧棲元一時的驚愣,拉了他便走。
那本就淡漠冷情的疏竹,此刻的模樣著實更配得上冰肌雪腸這四字。 可顧棲元卻壓根不知何故,對他而言從頭至尾這疏竹便使他難以琢磨,但卻從未如此不冷靜,宛若個由著性子的頑童,喜怒萬般皆隨心所欲。
“可是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
“跟我走,顧棲元。”不做任何解釋,指節在他腕間緊縮著。
回望姿態凜然的疏竹,那看遍炎涼世態,睥睨著世間一切規則的眸底深處,遍鋪著悲涼。
倏地心像是被刀尖刺了那麼一下,撫過疏竹拽著自己的手,應了一聲“好”。
“陌兒,陌兒!你又要拋下為娘了嗎!娘等了你六年,六年啊!!”
“老人家,對不起,隻怕我不是你的陌兒……”
“不,你就是我的陌兒。”
老婦人顧不得顧棲元所講,眼中有的隻是欲將她母子分離的惡人。
“你,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帶我的陌兒走!!”
老婦向疏竹撲身而去,扯住他的衣襟,一雙濁目似要滴出血來。 此刻疏竹倒沒了先前那莫名的戾氣,倒是由著她來,反是一側的顧棲元看著不知從哪來得力氣的老婦人,狠狠扣住疏竹的脖頸,硬生生將他從地麵提起,不由急惱。
“我沒事,不要插手。”疏竹言語淡淡,氣息平穩的像個沒事人一般。
“老人家,那燈盞在這放了很久吧?三百年,還是四百年了……算起來真是挺久了。”
老婦人的手不由一顫,黯然道,“四百年……陌兒,為娘等了你四百年了。”
顧棲元訝然凝目,卻在空中與老婦人的目光交錯。
“陌兒,你就是我的陌兒啊。為娘等了這麼久,這麼久,可他卻要帶你走!”眸光一轉,扣住疏竹脖頸的手又用了幾分力道,那指尖狠得嵌了進去,暗色的血染紅了疏竹的白衣。
“先不說你給他吃的飯,參了恃棘汁,食之魂離。生生世世都要困在這,輪回不得、逃脫不能,這周邊的孤魂怕是沒有上百也有幾十。我本以為見到他,你附著在燈上的執念便會散,但我忘了,這執念若是簡簡單單就散了,今時今日我也就不在這裏了。”
疏竹苦苦一笑,反扣住老婦的手,“在下疏竹,老人家可還有印象。”
“疏竹?疏竹…疏……!?”
老婦人恍惚複了幾遍,在越發明晰的記憶中愕然驚醒,身子不可自製的顫動,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疏竹,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要吞了眼前的人。
“疏竹!是你!是你!你害了我的陌兒,你怎麼還沒死!為什麼,為什麼沒有死!!你是妖,是吃人害人的妖,為何要纏著我的陌兒,為何要害他!”
“害他……”疏竹雙目微闔,一陣沉默,片刻後大笑道:“對,是我害得他。我發誓,我疏竹在世上一日,不論他是人是妖、亦神亦魔,但凡遇到,定將他折磨致死,生生世世,輪回無休!”
“你!!不,我不能讓你傷害我的陌兒。”老婦人猛地鬆開了手,倉惶拉過顧棲元,“陌兒,他是妖,會害死你的,跟娘走、跟娘走!娘會保護你,相信娘!”
“顧棲元,留下還是跟我走,你自己選。跟著我,我不保證不會殺你。”疏竹深吸口氣,倚在桌前,麵色蒼白卻堅定得不容置疑。
顧棲元攙著老婦人坐定,將她額前的碎發打理整齊,鬆開她挽留的手,走向疏竹,露出一臉稚氣的笑容。
“看來你是勾不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上山了,要吃人也就用我這個糙漢子湊合一下吧。”
“你當真要拋下為娘跟那個妖物走!”本已靜下的老婦人,聽聞顧棲元所言,不待疏竹反應,又忽地站起身,長發散亂、雙眼猩紅,死盯著顧棲元,好一副凶狠模樣。
“這……”
顧棲元頓感為難,老婦人恨不得將他二人生吞活剝的神情說不怕那是虛的,隻是更多的是那於心不忍的幾分顧慮。
“殺了她,顧棲元。”
疏竹冷冰冰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隨之而來還有一把散著寒光的長劍塞入掌中。
聞之顧棲元的臉有點發白,雙手顫抖,險些握不住疏竹遞來的劍。
“陌兒,你當真要聽那妖物的話,殺了為娘!”
顧棲元心中已是百般搖簇,回過頭向疏竹看去,看見的卻是他如湖水般清澈的眼,那眼迎著顧棲元的目光,徑自看回去時,眼底已然多了太多執念紛繁。
眼前一老一少,兩道目光,使顧棲元百般難挨,隻得收住眼避開這兩道目光,沉默下隻聞風雪呼嘯。
老婦人突然出聲,喚了一聲陌兒,顧棲元下意識抬眼,瞧見的卻是老婦人近在咫尺的利爪,尚未反應,手中的劍已在不覺間被人奪去,一襲白衣急速掠至眼前,將他與老婦隔開。
“能殺他的隻有我!”疏竹厲聲喝道,抬臂揮劍,瞬時劍風席卷,將那婦人甩至屋外。
不待顧棲元回神,那老婦竟披頭散發再次襲來,而疏竹也再次拔劍,飛身衝向了老婦人。 隻一眨眼的功夫,疏竹的劍尖便刺入了婦人心頭,老婦人吃痛喊了一聲,口中刹時噴出一口鮮血。
“陌兒,他真是妖,他會害死你的!難道你忘了那沒入你心頭的劍了嗎?!”
聞言,顧棲元隻覺胸前傳來一陣尖銳的疼,仿佛真如利劍入膚的噬心之痛。
而疏竹握劍的手臂顯是僵在風裏,回望顧棲元,隻是一瞬的訝異,便回神運力將那劍深深沒入婦人胸口。 那是種格外執著的神情,看得顧棲元一驚,卻壓不住他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可以放那老婦人一次,卻又要為何如此選擇。
一時間,疏竹隻覺得這雙怒意、恨意交疊的眼,太過熟悉又過於陌生了。
“顧棲元,你怕嗎?”
疏竹默默抽出劍,那本寒光凜冽的長劍,竟瞬間化成竹屑,隨之那婦人的屍身竟也一道化成了飛屑,卷入風雪、無處尋覓。
“罷了,回答了又能如何呢?不過執念而已。”疏竹輕笑,轉身拿了桌上的燈盞,遞給顧棲元,
“魂魄已散,執念入燈,作怪的不過是執念而已。顧棲元,若有一日,你可斷我執念……”
止了聲,終是隱了後話,邁著步子走出屋門。
顧棲元方才明白,那婦人並非魂魄,隻是一縷執念。想必是那婦人死後,魂入輪回,結怨難除化成執念,棲附於燈盞上,執念又經百年難消,終是化形成魔,成了此般模樣。
這世間情可斷、緣可滅,唯有執念難消。
除了疏竹那一劍,怕是再無兩全法,若心軟一時, 如此一來,恐是害之大矣。
再細想之,疏竹與那老婦人顯是數百年前便已相識,人的壽命百年為一關,更別說活上數百年。
疏竹不是人已無需另議,隻是,他依舊不明白自己究竟身處何位,有何過往,與疏竹有何等牽連……
心念電轉,依然無處尋蹤。
隻得歎了口氣,握著曾附身婦人執念的燈盞,向疏竹趕步追去。
罷了,若真是如此深究下去,他怕自己的執念,也能生出什麼妖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