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再生 明明滅滅緣起何時 (二十)流水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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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生放下電話,仍然恍似在夢中。她當然是想跟江楓好好說說話的,江楓在她心裏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她曾經那麼的依賴過他,雖然已經時過境遷,他與她相逢幾成陌路,但少年時期的感情在她心裏還是那樣清晰。相逢後,她明顯地感覺到許卿對她的警惕與防備,也明顯感覺到江楓並不想與她再有瓜葛,盡管他們沒有明說,但她可以感覺得到。——可以揣測出人心,這其實是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壞處。如果她還是一個小傻子,那再見到江楓,她一定是興高采烈地一頭撞過去,痛痛快快地訴說離別之苦、思念之深,或者還會質問他明明說好了來看她為何又不來?可她再不是小傻子,她有她作為一個普通姑娘的驕傲,她不願意再給江楓的生活帶來困擾。所以,注定壓抑而難過。
——這是沒有辦法的,這是作為一個普通人的代價。
“來生,又要出去跟夏宇約會啊?”室友們見她放下電話就開始換衣服,出言打趣。
“啊?哦。”
“怎麼了,來生?出什麼事兒了麼?”室友們敏銳地察覺出來生不在狀態,紛紛關切起來。
來生終於從失神狀態中回位,笑了笑:“我先出去一下,回來再接受你們審問。”
看著來生恍恍惚惚出了門,室友們麵麵相覷,印象中的來生,從來沒有過這樣失態的時候。她仿佛總是有目標,並且一直朝著自己的目標奮進。她並不是特別聰明,但卻非常地努力,瘦弱的身軀裏總是蘊藏著巨大的力量。
江楓與來生約的地方離來生的學校並不很遠,隻需要出校門,穿過一條街就到了。這是一家上島咖啡,這個時候人並不是很多。來生環顧一周,江楓還沒有到,她便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店裏放著輕柔的曲子,來生紛亂的心在這樣的音樂中漸漸地就平息下來了。她其實隱隱知道江楓要跟她見麵的原因,現在平靜下來,她想,罷了,就這樣吧,隻要他幸福。
江楓一進門就見到了托著腮凝著眉看著外麵街道的來生。他徑直向她走來,一邊坐下一邊禮節性地道歉:“久等了吧,來生。”
來生扭頭笑:“不久。”
是不久,才幾分鍾而已。與傻子來生等他的時間相比,這點時間連個零頭都算不上。
“你要喝點什麼?”
“哦,檸檬汁吧。”來生又是一抹輕笑。
江楓皺了皺眉,他發現他非常地不適應與現在的來生說話。他記得以前的來生決不會這樣有主見的,以前的來生是那樣依賴他,尤其是當來奶奶去世之後。
他自己喚了服務員,要了一杯咖啡。
“來生,我想跟你好好談談。我們那麼久沒有見麵,我一直忙一直忙,也沒能騰出時間來跟你說說話。”江楓說。
來生笑:“我知道,我也很忙很忙的。我以前是個傻孩子,不知道普通人的世界原來這樣忙,所以老是纏著你,依賴著你。現在不會了。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適應它,各自為生活而忙。”
明明她是那麼替他著想,生恐他負疚,可他心裏卻像被針紮了一下那樣,尖銳地疼了一下。
談話幾乎就進行不下去了。江楓想,他到底想說些什麼呢?他想說的,她都替他想到了,甚至替他找好了借口。
這個時候,正巧服務員端了喝的過來。江楓接過咖啡,就急急地飲了一口。
來生啜著檸檬汁,眼睛望著玻璃窗外的街道,行人來去匆匆,車如流水。城市中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標,都在為自己的目標而忙碌。——這是一個普通人的幸福,也是作為小傻子的來生無法體會得到的。那個時候,她的世界一片混沌,沒有目標,也不知道該忙些什麼,所以總有大把的時間發呆,所以一旦有了一個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就分外地執拗。
一時無話。
“在看什麼?”江楓的目光其實一直膠著在來生身上,他看著她那麼專注地望著窗外街道,若有所思。他猜不出她在想什麼,也猜不出她在看什麼。他想,若是小傻子來生,他就一眼能看出她的想法。
“看人啊。”來生終於把頭扭過來,微微一笑,“我父母家客廳的陽台正巧對著街道,我以前經常坐在那裏看著街上人來人往。不過,已經好久沒有看了。”
小傻子來生坐在陽台的小凳子上看街上行人,一看就是兩年,不過是為了等一個根本就不會來看她的人。
“這些年,你過得好麼?你的病,怎麼突然就變好了?上次那麼多人,我也沒能好好問你。”
“嗯,我過得挺好的。我出了一場車禍,車禍過後,頭腦就突然清明起來了。”來生依然帶著清清淺淺的笑意,“你呢?楓,你過得好不好?”
“我不知道,來生。我一直以為我過得很好,可是,最近我卻老是做夢,夢見你滿臉是血地站在我麵前,質問我:‘你為什麼不來看我?’”
江楓知道,自己又卑鄙了。他想得到來生的諒解,他想,來生若是原諒了他,他或許就心安了。
“你那是想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不要對我有什麼愧疚之心。我現在好了,就能理解你了。我其實幾年前就好了,可是我很忙,所以,盡管我很想再見見你,卻一直也沒有去找過你,因為真的沒有時間啊。”來生嗬嗬一笑。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如今變得聰慧的來生甚至還努力地替他把台階都找好了,隻要他順溜爬下,卸下包袱,輕裝上陣。可他卻更加難過愧疚了。
他不由自主地說:“傻妞。”
這稱呼一出,兩人俱是一愣。久違的稱呼啊,以往這樣稱呼或者是實事求是,如今喚來卻聽得有幾分曖昧寵溺在裏邊。
來生率先笑了:“好多年都沒人這樣叫我了。我現在好了,你可不能再這樣叫我了。”
江楓也笑:“是啊,你如今好了。”
見麵到此,方才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