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禁宮，昭元殿內，徐常德將新沏好的茶端上桌案，正準備換下另一邊的茶盞，“留下吧，這杯還有餘溫，把那杯給老三端過去。”一隻骨節突出，寬大修長，卻泛著青白病態色澤的手指了指新上的茶盞，又指向座下一名青年。
    “奴才遵旨。”徐常德下意識順著那隻手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明亮的燭火將底下手持奏章，盤膝而坐的人照得清清楚楚，青年身著華貴的金絲四爪龍繡黑底錦袍，內裏白底長衫的淡金色繁複暗紋和外披的同色暗紋罩衫交相呼應，襯得那張原本過分精致的臉棱角畢現，煞是豐神俊朗，高貴不凡。
    原本垂眸注視奏折的青年人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狹長眼眸倏地上挑微睜，瞄了許常德一眼。僅一眼，就令這常年侍奉於皇帝身畔，什麼場麵都見識過的老人心下一抖，忙不迭地收回了視線。
    徐常德暗自納悶著，手下動作不敢停留，依著方才主子的命令，小心翼翼拾起桌上放沒多久的茶盞，緩步挪到青年跟前，將手中茶盞放在案頭，這才悄然轉身離殿，期間再不敢瞧那人一眼。
    “明日你代朕去京城各書院瞧瞧吧。”
    青年沒有馬上應答，直到將手中那本奏折批完，這才冷冷回道：“不敢‘代替’聖上。”
    “你連朕的‘功課’都做得像模像樣了，又何談‘不敢’二字？”皇帝說出句句誅心的話語，口氣卻是充滿調侃，神態亦彰顯十足的慈愛縱溺。
    “是‘不敢’。兒子生怕一出宮就沒命回來繼續替父親效勞了。”
    皇帝臉色一變，又為那聲“父親”心頭一軟，“此局雖九死一生，但個中凶險自有父親替你擋著，且奸黨已鏟除大半，大局早已偏轉，我兒無需多慮。”
    “兒子不多慮，”青年人噙著一抹略顯嘲諷的笑意道：“父親終於放行，兒子早已喜出望外。”
    皇帝笑道：“我兒近日委屈了。”
    青年人隻收斂起麵上表情，恢複了之前深不可測的神態後淡淡道：“顧全大局，在所難免。”
    “那些都是將來要效忠於你的人，是時候該好好去問藉一番，若非局勢尚未大明，父親也不會限你隻在這京城片地探訪學子。至於籠絡人心之道，想是不必父親再耳提麵命了。”
    “京城自古集英傑，雖片地之心亦不可小覷。”
    皇帝點點頭，想了想又道：“恩科已推及到地方，待篩選出舉國良才，便是加緊開設會試選拔臣子的時候，”皇帝說到這頓了頓，又道：“父親的身體撐不久了，指不定未能陪你走到那個時候……所幸你也早能獨當一麵。”
    青年眼波微動，看向那獨坐高位的天子尊父，明亮的燭火照不亮那人的臉色，一代帝皇絲毫不掩衰老頹敗之態，“莫氏餘孽未明，父親……”
    “這點你仍是無需多慮，朕的陪葬品若隻是個缺了角的莫氏，朕也不會舍得闔眼。”
    青年瞧見皇帝麵上果決之色，眼中不見平靜，反倒愈見深沉。
    “你隻需記住一點，朕做了這把龍椅半輩子的傀儡，臨死就是收回了尊嚴和皇權……卻再見不得你母父一麵……”帝王垂首低聲喃語，手掌按在雕龍扶手上，看不清麵上神情，“權利是帝王的利劍，你選擇了這條路，雖生殺予奪在你一念，卻還得小心莫讓這利劍傷了你的眼，看不清……看不清心中真正所思……”
    青年聽了這話，沉默許久方道：“這回是父親多慮了，兒子不是父親，兒子不會允許出現如母父那般存在的人，”頓了頓，又沉聲道：“就是兒子心中有所思，也隻當時時刻刻鎖在眼前的好。”
    皇帝一怔，尚未反應過來，青年便站起身來：“今日奏章已閱，兒臣告退。”說完也不等皇帝答應，便甩袖離開。
    皇帝瞧著青年挺拔剛硬的背影自顧離去，想起他方才的偏執激言，眉頭不由微蹙，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殿簷上翻下，來人單膝跪地，嗓音粗噶道：“卑職無能，未全程跟緊二皇子一行人，二皇子已於未時回宮。”
    “朕的老二也有些能耐啊，未時才回的宮，想是要有一番大動作了……”皇帝向後斜靠在厚實的龍紋錦墊上，幽幽歎道：“也好，快些來，朕也等不及一網打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