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他的自作主張頗有微詞，但藺雅言骨子裏是個紳士，做不出把他的行李直接扔到門外這樣粗暴的事。卡萊特看準他這一軟肋，每天晚上隻要他沒回家就一直坐在客廳等到他回來，等他進來也不多說什麼，隻是默默道一句晚安就徑自回房間睡覺。一個月之後，一直對此視若無睹的藺雅言終於再也忍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不但明顯減少了晚上出門的頻率，即使出去也多半會在12點以前到家，甚至還會細心地在冰箱上留字條提前知會他。
    但卡萊特對這樣的戰果並不滿足。在完成又一次抓捕行動後，他以身體不適為由向上司申請減輕了工作量，並且由此開始每日接送藺雅言上下學。當然，這個計劃實行的第一天早上遭到了被執行者的強烈反對。對此，卡萊特隻是撐開雙臂把他堵在吧台上，望著他的眼睛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哦？那我就在學校門口當著所有人的麵吻你。”
    黑發的異國青年頓時瞠目結舌。
    一直到現在，卡萊特都沒認識到自己的這種威脅正確來說叫做耍無賴。不過這不重要。他的字典裏隻有成功與否，而沒有手段的區別。
    轉眼臨近期末。藺雅言忙著做課題、寫論文，沒有時間再出去鬼混，也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厭倦了花花公子的遊戲。卡萊特也開始為一個新案子忙碌起來，不再盯著他上下學。他把藺雅言的近況彙報給帕克南公爵，公爵聽後很是滿意，並表示等學期結束後他就可以功成身退，到時會送他一份驚喜作為回報。
    暑假前一天，藺雅言拿出一瓶82年的紅酒為他倒上，指著滿桌好菜中間的一碗蔬菜沙拉對他說：“這是我親手做的，就當是為以前的不懂事向你道歉。”
    搖曳的燭火下，他的眼神如黑曜石般明亮，輪廓分明的臉孔俊美得簡直像是那位傳說中墮落的天使。卡萊特愣了幾秒才點點頭，麵無表情地回答：“我接受你的道歉。”
    對麵青年的臉上浮起一層笑意：“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
    “比如，”他提醒道，用那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盯住他的臉，“‘很抱歉我吻過你’之類？”
    “不。我一點也不感到抱歉。”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討論那個出格的吻。卡萊特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件事，他相信藺雅言也沒有。這是他們的秘密，一個隻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
    他享受這樣的小秘密。這能給他優越感，讓他相信自己是特別的。
    那一晚他們聊了很多，從生活到工作，從政治到愛情。一瓶紅酒喝了個精光，然後兩人各自回房睡覺，氣氛和諧而美好。卡萊特沒有再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隻是在他進房前拉住他的手，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第二天一早，藺雅言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邀請他一起去參加帕克南公爵的宴會。而直到到達宴會現場，卡萊特才發現實際邀請人不是藺雅言，而是宴會的主人威廉姆·帕克南。
    “我親愛的小艾爾！”
    “威廉姆！”
    藺雅言笑著走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帕克南公爵推開他，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臉色很紅潤嘛，看樣子卡萊特把你照顧得不錯？”
    藺雅言從眼角瞥了一眼身後麵無表情的卡萊特，半是認真地開玩笑：“你從哪裏找來的這個巴克利督察（注），我被他折磨慘了。”
    “來來來，我給你們正式介紹下。”
    卡萊特無聲上前，帕克南公爵一臉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這是倫敦警察總局刑事偵查局的高級警司卡萊特·阿爾佛萊德。他是全英國現役最好的警察，也是未來的希望之星。”
    這番話似乎更多地引起了在場賓客的興趣。卡萊特一進門就注意到今天的宴會上多了好幾張從未見過的新麵孔。藺雅言十分體貼地伸手與他相握，一邊對威廉姆笑道：“現在介紹不覺得有點兒太晚了嗎？不過我倒是毫不懷疑他會是個大人物。”
    卡萊特受寵若驚。這是他第一次正麵聽到藺雅言對自己的評價，而且還是如此正麵的評價。即使明知道這不過是社交辭令，他仍然感到心中浮起一陣難以言說的躁動。
    這些他一直認為並不重要的細枝末節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記憶裏，以至於讓整個記憶都模糊了焦距。但他當然不會忘記，那一天帕克南公爵兌現了他的承諾，為他送上了一份大大的驚喜——下議院議員富蘭克林·巴納德的獨生女兒，凱瑟琳·巴納德。
    無論是巴納德議員的出身、背景、地位還是財富，一切都符合他的理想，包括他那美麗嬌小的女兒凱瑟琳。
    卡萊特從來都很清楚他需要一段婚姻。而凱瑟琳·巴納德正是那個完美的對象。她出身良好、受過高等教育，容貌美麗而且溫柔賢惠。最重要的是，她的家庭能夠為他帶來許多事業上的助益，而有些東西並不是隻要你努力就一定能夠擁有的，比如聲望，比如地位。
    卡萊特並沒有立即展開熱烈的追求，而是極有策略地與凱瑟琳保持了相當一段時間不冷不淡的交往。這既能夠減輕巴納德議員對他別有所圖的懷疑，也能夠給凱瑟琳留下有別於其他男性的紳士印象，進而博得她的好感。
    盡管有諸如此類冠冕堂皇的理由，卡萊特卻還是不得不在心底承認，他滿足於現在的生活狀態和人際關係，不想讓一個女人來破壞這樣的平衡。
    可是隨著他與凱瑟琳關係的加深，脆弱的平衡終於還是崩塌了。
    暑假結束後，藺雅言找了個借口向他要回了別墅的備用鑰匙，並且委婉地提出了請他搬走的建議。
    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很平靜，臉上始終掛著溫柔的微笑。那種笑容仍然像從前一樣充滿了迷人的魅力。卡萊特盯著他的眼睛認真看了好久，卻沒有從那黑洞般的眼神裏看出一點點端倪。他忽然有點希望他能夠表現得更在乎些，甚至對他譴責、怨恨或冷笑。可藺雅言隻是平靜地下了逐客令，說辭客氣而圓滿，讓他沒有一絲拒絕的餘地。
    當那個黑發的年輕人轉身關上大門的一瞬間，卡萊特感到自己的心也被狠狠地關上了。
    可是能怎麼辦呢？他從來都是個目標堅定的人。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放棄點什麼。而那個被放棄的東西，從來就不是他能夠得到的東西。
    兩年後，卡萊特和凱瑟琳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婚禮的貴賓名單上不僅有帕克南公爵，也有藺雅言。後者出乎意料地沒有出席，隻是委托公爵帶來了一份賀禮——一對刻有卡萊特夫妻姓名縮寫的紅寶石袖扣和一張從中國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背麵用漂亮的花式英文寫滿了祝福的話語，署名是艾爾維斯，正麵則是一大片金色的花海。
    當卡萊特和妻子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後，他才偶然得知這種花的學名叫做金合歡，而它的花語是——
    秘密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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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巴克利督察：狄更斯的小說《荒涼山莊》中的一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