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韶光像是被抽幹了全身所有的力氣，癱坐在椅子上，動也不能動。劉將軍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抽出那張墨跡未幹的“遺詔”，從懷裏的錦盒裏掏出玉璽，穩穩地印了上去。
    憬後站在龍榻前，緩緩的收回胳膊。那隻精心修護的玉手雖然保養得宜，仔細看仍顯老態，中指的護甲上還勾了幾根崇帝的蒼白頭發。憬後怔怔的看著那幾根頭發，伸出手指緩緩的將其解下來，眼眶竟是有些發紅。
    她看著手中的發絲，又看向已經死透了的崇帝，胸口不由一陣悲涼，張口輕語道：“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兩行清淚順著她的眼角緩緩墜下，滴入崇帝那亂糟糟的發髻裏消失不見。
    “當年你召我入宮……予我承諾，絕不負我…若違初心，天理難容！”憬後聲音哽咽，一字一句像是在緬懷過往。
    劉將軍有些於心不忍，張口呼喚道：“長姐——”
    憬後不為所動，氣息卻已平穩：“你總愛貪幕芳華，見異思遷，卻為何獨獨對那賤人念念不忘？”她緩緩的吐了口氣，搖了搖頭：“罷了…我成全你們！你負我的便用李朝江山償還吧！”
    葉韶光掙紮著站起來，冷眼旁觀著一切。他的心不似剛才那般慌亂，腦子裏明鏡一般的清明：今夜一過，不管有沒有東窗事發，自己篡臣罪名算是坐實了！就算太子順利登機，自己又有何顏麵對其輔佐？
    憬後餘人卻未曾在意他的形態，她緩緩的走下台階，雙目紅腫，嗓音裏喊了一絲哭腔：“陛下歸天了！”
    半晌。
    葉韶光抬起頭來，目光詫異的掃過一眾人等的臉麵，又下意識的看向門窗，宮殿外頭一片寂靜。並未傳來臆想中哭天搶地的悲鳴與內侍太監迭聲起伏的通報。
    陸笙與孟凡依舊站在原地，低著頭一動不動。
    憬後也怔了一下，隨之以為是自己的嗓音太小，腔調提高一調：“陛下歸天了。”
    可窗外一如既往的安靜，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
    憬後麵色微變，眼睛迅速的與劉將軍交換了一下眼神。劉將軍會意，扯著嗓子拉長音調，哭喪似得張口喊道：“陛下歸天了！”
    他的聲音震得葉韶光耳朵嗡嗡的響，卻依舊未曾聽見窗外傳來任何回應。劉將軍麵色一慌，心裏也禁不住猜疑，他大步流星的奔向宮殿門口。還未曾開門，宮殿大門竟是被人大力的從殿外一腳踹開。
    憬後聞之一驚，目光淩厲的看向門口。
    “竟然是你……”劉將軍堵在門口看不見門外的光景，隻聽得他的話音摻雜著驚恐與不確定，到最後一字口齒不清。他背對著殿內的眾人，單手抓著門框，緩緩的倒了下來，胸口的鮮血噴湧如泉，大片的鮮紅流出他的身體，順著台階蜿蜒而下。
    “廣兒！”
    事出突然，葉韶光還未能反應過來，那廂憬後已然暴怒：“大膽！是何人敢在皇宮內院行凶？來人！護駕！捉拿刺客！”
    她的聲音要比剛才報喪的聲音高出去許多，但依舊聽不見外麵的禁軍有任何動作。
    葉韶光心裏咯噔一聲，暗道八成是應了自己心中最壞的猜想！他盯著劉將軍倒下的大殿門口，門外的人處於暗處，沒有進來的意思，依舊不知來者是誰。
    憬後悲痛交加，不管不顧的朝著劉建軍奔去，甚至都沒發覺，即便發生這等驟變，陸笙先生與孟凡依然雷打不動的站在原地，甚至連頭轉一下都不曾有。
    葉韶光心裏涼了半截，他冷冷的掃過兩人的麵孔，千般思緒閃過心頭，揚手捉住硯台，將裏頭滿滿的一潭墨汁悉數倒在剛剛劉將軍印完玉璽章印得遺詔上。
    快走幾步，伸手推開窗欞，隻是一眼，心下全然明了。
    大殿外麵駐守的禁軍，此刻正劍張弩拔的麵朝大殿而立，剛剛蜷在角落裏的王公公，也全然不複方才的惶恐，扯其高昂的拿著拂塵，站在禁軍之後。
    葉韶光閉上眼睛，緩緩放下窗欞，嘶聲低語道：“螳螂捕蟬……到頭來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