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風飛舞，掠過廣闊的平原。
    “九霄爺，請您放心，魔界會全力協助您尋找重華少君的。”
    一個半人半蛇的女子靠在榻邊，嬌笑恭敬道。
    “……不是你們提出的計劃，他就不會逃走！”
    簾幕中爆出一方怒吼，數方桌上的酒盞齊齊崩裂，碎成飛灰，女子身軀猛然被撞出數米遠外，她勉強起身咳出一口鮮血，努力撐出笑意。
    “九霄爺，您好生不講理，先前魔尊不過是讓您先向天界交出重華少君，蒙蔽天界耳目，這樣一來，天界的炎帝耳目定會一時懈怠……我們便可趁機進入天界，取得瑤池仙草，這樣一來，重華少君的心魂才會有救，不是您親口應允的嗎？”
    “……我沒有料到，他會逃走……”厲九霄森冷雙眸如同惡獸，他銀發曳地，握在手中的青銅酒盞哢嚓裂出幾道裂紋：“一個身無長物，不懂法術的凡人，他能逃到哪裏去！？”
    “您與他生活在一起數月，還不了解他嗎？”那女子嬌笑，掩袖開口：“重華少君，看起來俊美溫文，可是豁得出性命的狠角色呢，您該跟他好好商議的。”
    重華。厲九霄抿緊雙唇，他重重靠回臥榻，數百耳目派出，無一回報，南宮卓……那個青年就像是消失在了茫茫三界，徹底蒸發了。
    他早該料到的，重華的骨子裏就透著狠意，哪怕是千年之前，大戰前夕，重華也對他最後露出了那樣的笑意。
    「蚩尤統領，祝你武運昌隆，你一定會大勝的。」
    冀州之野，炎黃聯合攻打九黎，當四麵楚歌時，敗軍如倒，族中血流成河，他去族內神廟禱告，重華出現在神座之下，白衣如雪，抱著一方古琴，對他微微一笑。
    那抹笑意燦如桃華，眉梢眼角都是陽光，上一世，他們君子之交，毫無逾越，他心知重華對自己的愛意卻心有所屬，無法回應，而重華依舊幫他守護部族，他們成了朋友。
    朋友。厲九霄飲盡一壇酒，雙眸朦朧，苦澀心想。
    重華是對自己那麼狠得下心的人。那夜，重華奏了一夜的琴，他們喝得大醉，直到曲不成曲，調不成調，重華伏在琴上淺眠，半睡半醒間，還在對他微笑，他記憶的最後，隻記得那抹燦如千陽的笑意，然後……
    鮮血覆蓋了大地，數天數夜鏖戰廝殺，戰火紛飛。
    他在魔界與人界的交界處，一方崎嶇的高山之中醒來，彼時九黎族滅，鮮血封盡，塵埃落定，他心如急火，趕回九黎族族內，族中建築房屋，村社神殿，早被付之一炬。
    九黎族的勇士幾近戰死，孩子和婦孺卻被重華私下遣來的仙靈送到遠遠的人界邊境隱居，求得了一絲部族延綿的生機。數年之後，他找到了自己殘餘的部族，族人早已漸漸複蘇安居，然而，再建神殿，他卻再也找不到了重華。
    他無數次踏過那條他們曾經一起暢談的河水邊，穿過幽深的樹林，在他們曾經漫步過的山林尋覓，一切如故，青山碧水，唯獨重華不見蹤跡。
    然後，一個偷偷在林間哭泣的天女告訴了他一切。
    他穿越神州，一年更替一年，從春到冬，從春華綻放到白雪皚皚，從參天大雪到綠樹成蔭，他最終發現了那片猶如鮮血所染的美麗楓林。
    在那個滂沱大雨的夜晚，他赤手在林中深處挖出了那方青銅木匣，數年不斷尋覓，他屠殺妖魔，斬盡前路而行，漫長的黑發結著血垢，在旅途中那個可怕的真相纏繞著他，他發瘋般砸開那方木匣。
    即便千年之後，厲九霄也清晰記得那個夜晚看到的情景。
    雷霆炸裂，閃電照亮了天地，那方木匣裏，是一隻裹著鐵甲的手。
    粗獷的臂甲對它來說太過寬大了，那隻手靜靜臥在木匣內，五指舒展，指甲圓潤，手指細長白皙如玉，在雷霆之下，迅速化作塵灰，飛散而去。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雙手，重華生澀輕撥琴弦的手，曾經像春風一樣羞澀撫過他的手背，期望偷走一點他的體溫。
    雷霆在九天炸開，在那瞬間他的腦海仿佛炸裂，鮮紅的洪流吞噬靈魂，他暴吼出聲，癲狂慘叫，像一隻瀕臨末路的狂暴巨獸，漫長黑發驟然化作如雪幽白，焚風揚起。
    佛與魔，他在那一刻徹底迷失崩潰，一念墮魔道，人心焚為飛灰，從此千年如流沙而過，喋血而生，叱吒三界爭霸，不知神州幾度歲月變遷。
    “九霄爺，您不要擔心，重華少君……肯定會回來的。”紅綃小心靠近榻邊，對厲九霄行禮道：“他始終，是對您有情……”
    “這一次，他再不會回來了。”厲九霄冷冷道，他的眉關疼痛皺緊：“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