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樂妓所生的孩子，反而讓大皇子心心念念？真是有失身份，大皇子想犯當日先皇的錯誤不成？”
    燈火輝煌的偏室內，一個威嚴的中年將領抱臂斥道。
    “戚將軍，七弟的生母出身再是低微，他也是先皇的血脈！我看方才那個年輕人眉目與七弟相似，著實放不下心，自然遣人前去查探。”南宮霄安坐案桌後，合上手中木簡。
    “是麼？那麼敢問大皇子，您是想斬草除根，還是想再續前緣？”
    一個尖刻的聲音從內帳裏傳來，一個參謀模樣的文官合袖一禮，帶笑聲色卻毫不留情：“昔日玉蟬夫人也是讓先皇念念不忘，才生下南宮卓如此汙染皇室血脈的孽種，如今更是登基統治西蒼，真真是有辱皇室門風！”
    “七弟年紀尚輕，不過是傀儡皇帝，朝中大權，自然在護國大將軍呼延弘手裏。”南宮霄皺眉一字一句：“亂臣賊子，必當狠狠拔除，梟首示眾。”
    “我先不與大皇子討論他事。”戚將軍揚了揚眉，將一枚虎符放在桌邊：“先取得此地藩王的信賴，比起稚嫩的傀儡皇帝，您的威望更盛，再取幾個藩國，便能與呼延弘勢力分庭抗禮，反攻西蒼王都。”
    “大皇子，此時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那文官奸邪笑了笑，深深行了一禮：“斬草除根，大皇子心裏明白，狠心過一次，再狠一次心又何妨？”
    南宮霄眉關緊鎖，帳外黑夜漫漫，他深重歎了口氣。
    大漠裏一片星空閃爍，南宮卓擦了擦汗，在井邊提起兩桶水，搖搖晃晃走到屋前，手指磨得生疼。
    “嗯？你怎麼出來了？”他剛走到屋門口，忽然看見一道巨大的黑影橫垣在門邊，厲九霄佇立在門外，長及腰下的銀發在風中飛舞，血色雙瞳妖異倒映著月光，皺眉深思凝視了他一眼。
    “晚上不要從屋裏出來，凡人脆弱，你會著涼。”厲九霄像撫摸小貓一樣摸了摸他發頂，表情漫不經心：“進屋去，別弄這些了。”
    “我得洗臉啊。”南宮卓古怪道，他很少看見厲九霄在養傷期間出門。他放下門簾，卻沒有看到在屋外一角的黑暗處，兩個被劃開喉嚨的刺客屍骸斜躺著，雙目大睜。
    南宮卓把木桶拎進室內的浴房，這種鎮子裏的浴房封閉，晚上洗澡也不覺得寒冷。他照例煮了一大鍋開水倒進木桶裏，把鄰居給的草藥也倒進去，然後喊厲九霄進去泡著。
    厲九霄體溫如火，裸身泡澡的時候讓他感覺浴池裏的蒸汽越發濃鬱了，簡直熱騰騰蒸得人發暈。南宮卓自己在浴房裏拎了個小木桶衝澡，半隻眼睛看著厲九霄皺眉雙肘斜搭在桶邊，滿臉不痛快的泡著藥浴。
    魔的體型相較人類更寬闊強壯，強健的背脊猶如微微隆起的山巒線，繃緊的脊椎陷出一道流暢的溝壑，大大小小的斑駁傷痕遍布，手臂起伏隆起的肌肉線條猶如修長強壯的石雕，肌理下蘊含著強烈飽滿的力道。
    與西蒼文雅如玉的男子不同，厲九霄的體格更像是在戰火中活下來的人形野獸，咄咄逼人的肌肉線條和堅硬粗壯的骨骼，全身都流淌著野性狂暴的力度。
    這樣和普通人不一樣的體格，怪不得力氣遠遠勝過凡人。南宮卓這才意識到自己看得太久了，他看了看自己方才長出柔韌肌肉線條的胳膊，有點慚愧趕快把衣服裹起來。
    “你的傷口好了嗎？”他湊近看厲九霄，一看就吃了一驚，那被雪魄火灼傷的血洞初初愈合，仍然是看起來血肉撕裂一樣的猙獰，傷口嫩肉翻卷，看起來都疼得厲害。
    “怎麼辦，它怎麼一直都好不了？”一股內疚抓住了他，南宮卓知道是淩玄給的那個丹藥才害得對方受了重傷，連忙湊近看，被厲九霄撩一捧水潑得一臉一身都是。
    “別管它，你去睡覺。”厲九霄很不耐煩，直接趕他出去：“別打攪我。”
    “凶個屁啊！”南宮卓皺著眉頭惱火出門，他還沒有碰見過這種男人呢，明明護在他身邊，又態度凶惡得要死，兩人在一起數月還是該凶他就凶他，他偶爾關心一下對方，對方都一臉不耐煩。
    魔這種東西比夜叉還要難相處哎。他歎了口氣，坐在火邊烤手。性格真差，比大將軍還不如呢，呼延弘好歹會煮很好吃的麵，看起來很冷漠但是會好好照顧他，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溫柔。
    他有點想念呼延弘了，呼延弘摟著他的表情，他靠在對方的懷裏睡覺，還有初次雲雨時對方那雙深邃又炙熱的眼睛，想到這裏他心裏一跳，有種做了壞事的慚愧感，他始終對這種交歡之事有點尷尬。
    “大將軍……”他呢喃道，很沮喪抱住膝蓋，沒有他，呼延弘也可以好好統治西蒼國，好好撫養小蒼，而他卻招惹了天界的人，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不能讓西蒼受到波及。
    他撐著下頜，很沮喪看著麵前的水缽，剛想舀一缽水倒進水壺裏煮開，那缽水卻隱隱波動起來，下一刻，一方鮮明得幾乎像是幻境的圖景出現在了水裏。
    那是一個白衣女子，形貌憔悴，姿容端麗，黑發散披在身前，手腳都被鐐銬鎖在黑暗中，略帶恐懼的雙眸在水中凝視著他。
    南宮卓的心猛烈一沉，他睜大眼睛，不敢置信般遲緩撐起身，緊緊盯視著水缽，手指顫抖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