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晟這個人，從來都不是好人。
    謀朝篡位後，有藩王借此舉起，戰事一籌莫展的時候，洛書給他獻計，需要一個人作為棄子深入敵中，於是他借這個計策害死了蕭祁玄，讓被他挾持的皇帝，失去最後一點依靠。
    蕭祁玄戰死的消息傳回來後，洛書去找他，那是他第一次見洛書哭。第一次見這個和他一樣沒有過多感情的軍師哭。
    他看著洛書站在那裏，眼淚決堤的洪水流個不停，心裏盡然有幾分難得的愉悅，他嘲笑那人，說：“洛書，你哭什麼？那惡毒的計策不就是你想出來的嗎？”
    洛書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動，隻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直看著他。
    他有些不安，走過去，抱起洛書，將他放在軟榻上，“洛書，不要這樣看著我。”他伸手遮住對方的眼，然後就像是享受一般，慢慢的褪去那人的衣衫。
    洛書掙紮，卻無濟於事，最終歸於平靜，他低頭吻住身下人有些冰冷的唇，低聲道：“洛軍師，你是不是喜歡我？”
    洛書聽後，先是一陣沉默，隨後竟然笑了起來。
    蕭祁玄看的清楚，那笑容裏盡是嘲諷與厭惡。
    他伸手掐住那人的脖子，欣賞著對方痛苦的樣子，“你笑什麼？”
    對方不回答，他手裏的力道也不斷加重。
    隻是洛書對他還有用，所以他不打算殺了對方，於是在對方斷氣之前鬆開了手。
    徐亦晟的手剛鬆開，洛書便劇烈咳嗽起來，久久不停，後來竟吐了一口血，染紅了整個手掌。
    洛書不在看他，跌跌撞撞站起來，背對著他穿好衣衫，氣息微弱，“我大限將至，已是將死之人了。”
    徐亦晟不以為然，上前又要脫對方的衣服，“嗬，不就是吐了口血，有著宮裏禦醫看著，人參靈芝吊著，死不了。”
    “是嗎？”洛書不相信的反問著。
    他趴在洛書頸窩，貪婪的吻著對方身上淡淡的藥香，又說道，“你身上全是藥味。”
    洛書眼看著窗外，語氣平淡的回答：“每天都吃藥，留點藥味很正常。你能從我身上走開嗎？”
    徐亦晟淺笑，手越發的不老實，舔著洛書的耳後皮膚，說：“我就喜歡你身上這藥味。”
    洛書轉身，推開徐亦晟，不緊不慢的穿好衣服，冷言回道：“那是因為你有病。”他說完就不在搭理對方，徑直往外走。
    徐亦晟不悅，上前拉住他，“怎麼？生氣了？”話語中全是不屑與輕佻。
    “這天下今後便是你的了。”他說完，看著外麵明朗的春景，長歎，走了出去。
    徐亦晟看出對方在氣他害死了蕭祁玄，可是也懶得去安慰，在他眼裏，所有的人不過是他的棋子，隻要聽話就好，對方高不高興他無所謂。何況，在這個棋盤上，最聽話的就是洛書。
    洛書背叛了這個王朝，得罪了數不勝數的人，這世間若是沒有他的庇護，那人便沒有活路。他徐亦晟是他洛書唯一的依仗，對方不敢離開他，於是徐亦晟更加不在乎那人會不會生氣。
    那晚，徐亦晟被人吵醒，急急忙忙趕到洛書那裏，看見那人正坐在那裏吐血，滿屋子的藥味和血腥味。
    太醫忙忙碌碌的，卻止不住那人的病情。徐亦晟氣惱，把所有太醫都罵了一頓，然後端著藥道洛書麵前，說道：當真不行了？你不是神算子嗎？“
    洛書冷笑，擦了嘴角的血，抬頭目光清明的看著他，說道：“你不是問我身體為何越來越差嗎？”
    “為何？”徐亦晟看著沒有血色的臉，有些難過，心裏莫名的煩躁，臉上的表情也算不算溫和。
    洛書嗤笑，“因為窺天機是要折壽的。”說著，又吐了口血。“我給你的計策，我的神機妙算，都是用我的命換來的。”他抬手，撫摸著徐亦晟的臉，手指冰涼。
    徐亦晟有幾分觸動，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他伸手將洛書抱到床上，才發覺這個人原來這麼瘦，幾乎隻剩下皮骨，昏黃的燭光下，他臉色慘白如紙，“洛書，你睡一覺，明天便好了。”
    洛書嘴角微微翹起，即使一身病態也遮不住他的風華，“你如今對我，可以感情？”
    他沒有料到不食人間煙火的洛書會問他這般俗世的問題，他覺得可笑，可又覺得驚恐，心裏有某些被掩藏的東西近乎破土而出。
    “我在你眼裏，可還是隻是一枚棋子？”洛書看著他，氣息微弱的再次問道。
    徐亦晟看著他，突然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對方冰涼的臉說：“洛書，你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棋子。”他說完替洛書蓋好被子，麵色平靜的走了出去。
    然而隻有他知道，那刻他的心是亂的，他在逃。
    洛書是孤兒，被先帝帶回養大，又是吉文皇帝的伴讀，先皇去世，以新皇對他的信任，他無異於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就是這樣最不可能幫他的人，卻毫無理由的站在他這邊，沒有任何理由的幫他得了這天下。
    徐亦晟不明白。就如同很多人不明白一樣。
    次日，春來棸寒，外麵天也陰沉沉的，徐亦晟上朝回來，進了書房，見桌上放了一封信，一看字跡，便知道是洛書的。
    拿到那信，他並未拆開，腦海裏卻想起昨天的話，他心中不安，立刻讓人去宣洛書。
    洛書沒來，徐亦晟的信也沒看完，便一人騎馬狂奔，果然在洛水邊看見那人。
    青衫依舊，縹緲如煙，隨風即逝。
    心中幾分慶幸，徐亦晟跳下馬，走向站在岸邊的人，不滿怒斥道：“我許你離開了嗎？”
    洛書像是知道他會來一般，聽到聲音也不回頭，依舊看著河麵，語氣平淡如水道：“君上現在已得了天下，要我也無用，何不放我了。”
    徐亦晟冷笑，站在洛書身後，就像一條毒蛇一般，“放你走？你若是那天又心血來潮扶持另一個人來推翻我怎麼辦？”
    對於他的冷血，洛書似乎是習慣了，他半生殫精竭慮輔佐身後人，在聽了這般誅心的話，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有些疲憊的回答說：“我命不久矣，這般苟延殘喘，那裏還有能力去輔佐他人，更何況是推翻你穩如磐石的地位？”
    “是嗎？”徐亦晟話語中盡是不信，
    洛書沒有回答他，緩步踏入水中，往洛水中心走去。
    徐亦晟沒料到他會這樣，急忙上前叫他上來，但那人就像著了魔一樣，置若罔聞，不停的往前走。
    此時初春，天陰，河水冰冷刺骨。徐亦晟也走到水裏，去追洛書，將他拉住，怒吼道：“你想死嗎？”
    洛書回頭看他，有幾分失神，隨後說道：“我死了，君上就不用擔心我投靠他人逆反於你了。”
    徐亦晟聽後，額頭青筋暴起，蠻橫的拉著洛書往河岸上走，“我不許你你。沒有我的允許，你連死都不可以。”
    那夜洛書著了涼，讓行將就木的身軀更加沒有生氣，
    徐亦晟一直在旁邊坐著，看著太醫宮人照顧這床上的人，心亂如麻。
    不知過了多久，廢帝吉文來了，一身素縞更襯得人麵冠如玉，純淨的氣質更是渾然天成。
    慧則洛書，雅則吉文。這句流言，說的不假。
    廢帝吉文自幼便不與外人交流，即使從九五之尊到階下囚，都不曾多言，對徐亦晟這個逼宮篡位之人，也從未有過指責，更多的這是默然無聲。
    蕭祁玄在的時候，廢帝吉文還願多說幾句，如今那人也沒了，他整個人更是安靜，就像一個任由徐亦晟擺放的娃娃一樣。
    徐亦晟看廢帝一身素縞，知他在為戰死的蕭祁玄披麻戴孝，有些不悅，皺眉道：“你這樣是何意？喪氣！”
    廢帝聽了，甚至沒有看他徑直走到床邊。
    洛書見他過來，撐起身體，“文文，終究是對不起你的。”
    吉文坐在他麵前，麵無表情，像極了傀儡。
    洛書低頭，在吉文耳邊低語什麼，隨後，尚文便又麵無表情的走了回去。
    整個皇宮的太醫院都圍著洛書一個人，所有的珍貴藥材都像不要錢一樣用著，竟真的把洛書這個殘軀吊了一個月，這幾日臉上還多了幾分血色。
    徐亦晟來的時候，洛書坐在床上看書，看他進來便把身體往床裏邊移了移，徐亦晟輕車熟路的鑽進被窩，躺在那裏發呆。
    “他們又為難你了？”洛書放下書，一副了然的問答。
    徐亦晟翻了個身，隨後又坐起來，“那些人為了要反我？”
    洛書歎氣，起床，剪著燈花，說道：“因為你不是正統。這皇位應該是文文的。”
    徐亦晟冷笑，想起廢帝吉文有些不屑的說道：“那個傻子有什麼值得他們效忠的！”
    洛書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後放下手裏的剪刀說：“但是他是正統。而你名不正言不順。”
    飛蛾撲火，被火灼傷了翅膀，身死落地，空氣中彌漫著燒焦味。徐亦晟將洛書抱在懷裏，握著他那依舊冰涼的手，在他耳邊曖昧喃語，說道：“那軍師給我獻一計吧！”
    洛書輕笑，“殿下恐怕比我想的還明白，何必來問我。你不是正統，便用個手段成為正統便可以了。”
    “我娶他，你不阻止？”
    “阻止有用嗎？”
    徐亦晟麵色冷如寒冰，推開懷裏的洛書，起身道：“洛軍師說的是，朕的決定，沒人能改。”
    洛書扶著桌子坐下，臉上盡是疲憊之色，“如今，陛下可以放了我嗎？”
    “不能！”徐亦晟不容拒絕的回答。
    洛書坐在那裏，看著徐亦晟的身影消失，無奈搖頭，這步棋他走輸了，天道輪回，他也該回去了，當然，帶上那人。
    徐亦晟覺得滿心的煩躁，甚至還有些生氣，但是出去轉了一圈，又覺他自己沒必要和一個棋子生氣，他沒有感情，何來喜怒，於是又折回去。
    他回到洛書那去，卻沒見到人。守衛說他去了廢帝那裏。
    徐亦晟便也往廢帝那裏去，想著兩人，一個傻子，一個活死人也折騰不出什麼大事，便也不急，等到了那裏，才知道自己遲了一步。
    洛書帶著廢帝吉文逃了。
    怒意滔天，灑下天羅地網，卻不見蹤影。
    果然，他洛書想做的事，沒人能攔住。
    徐亦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看見那人，也許沒有了藥材吊命，那病秧子就這樣死在外麵了，徐亦晟這樣想著，心裏竟有些痛，渾渾噩噩的來到洛水邊，準備為那人立個衣冠塚，卻不料在河邊看見那抹青衫。
    他想他是氣急了，才會在見到他那一刻，選擇了掐住對方的脖子，惡狠狠的問：“朕允許你走了嗎？”
    洛書被他掐的臉色慘白，卻還是笑著問道：“打算怎麼懲罰我？”
    徐亦晟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也放了下來。
    洛書看著他，眼裏全是徐亦晟看不懂的東西，他在賭，賭徐亦晟愛不愛他，贏了便是三界太平，若是輸了，大不了魚死網破，“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還會逃。”
    徐亦晟當真怒了，他想要的沒人能說不，他恨極了這樣的反抗，也討厭他變得不不聽掌控。
    手上的力道越發加重，眼見那人就要咽氣，卻又鬆手了。
    重新獲得空氣後的洛書猛然咳嗽起來，後退幾步到了洛水中，笑了起來，眼角還有淚流下，他指著徐亦晟說：“看，你還是舍不得的，你愛我，對不對？”
    徐亦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一種執拗，他不願意愛上任何人，包括洛書，仿佛愛上一個人對他來說就是恥辱，他目光淩厲，步步靠近洛書，冷笑著走過去，抱起洛書，然後微笑著將人按入淺灘水中。
    岸邊水淺，卻足夠淹沒洛書的口鼻。
    溺斃的感覺很不好，突如其來的事情讓洛書沒有反應過來，他先是掙紮了幾下，但按住他的人卻並不鬆手。
    河水冰冷，五官閉塞，洛書想自己還是輸了，這人真是天生薄涼，無心無情之人。
    徐亦晟低頭看著水中漸漸沒有生氣的人，心中有些淒然，臉上卻還是那副狠決的樣子，甚至還有些猙獰，“你生於洛水，死於洛水，也算塵歸塵土歸土了。再見，洛書。”
    人沒了氣，徹底沒了。
    徐亦晟看著浮上來的洛書，覺得心裏一片麻木，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把人抱上岸，替他擦去臉上的水，理順那及腰的情絲，準備帶他回去。
    起身，卻見廢帝站在不遠處的蒿草中，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
    洛書死後三月，徐亦晟按照計劃以廢帝為帝後，輔以內政，合為二帝，共掌國事。
    大典上，廢帝一身紅衣，豔如海棠。
    “今後你我共掌天下，同舟共濟……”他還沒說完，便看見一直木訥的廢帝露出與洛書及其相似的笑容，盡然有幾分解脫之感，他一失神，匕首便刺入胸口。
    血流如注，這刀真是狠毒，無半點猶豫。
    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廢帝那張染血的臉，“洛書？”
    “是！”痛失所愛，又親眼見人將洛書溺斃，在那時候吉文便奔潰了，而洛書也是在那時候留了一絲殘魂在對方體內，今日，便借了吉文的身體，殺了這人。
    周圍一片嘈雜，有人喚他，卻再也睜不開眼睛。
    他隻是覺得胸口很痛。
    渾渾噩噩，再次醒過來，已到仙宮，兩個童子木楞的站在門口。他想起那轉世所經，有些鬱結。
    他本是上古戰意而生，無情無愛，卻喜好殺伐，而洛書則是上古大神善念所化，無悲無喜，卻悲憫眾生。能與上古戰意抗衡的也隻要同來源上古的洛書，但兩人交戰，必然生靈塗炭。
    於是洛書說：“你我不如人間輪回一次，若我不能讓你改了毀世的想法，便不再阻攔你，如何？”
    他覺得無聊，卻還是答應了，畢竟作為上古殘念，他有的是時間，不吝嗇和那人玩幾年。
    洛書進來，屏退了小童。
    “我輸了。”
    徐亦晟抬頭看他，仙人的洛書要比凡人洛書健康多了，膚白如玉，眉目間盡是柔和，一身白衣，看著更是讓人喜歡，高貴而禁欲。
    徐亦晟看著他，想起在凡塵這人在他身下喘息的眼中，不禁笑了起來，他上前低頭看著那人，道：“不如再來一次，如何？”
    洛書驚訝的抬頭看他，見那人一臉狡黠，“你在耍我？”
    “沒！”徐亦晟伸手捧起洛書的臉，說道：“你若是不願意，我現在便用上古戾氣毀了這一切。”
    洛書淩然，隻好同意。
    兩人去閻王殿轉生殿時，孟婆端來一碗湯，洛書接過去遞給了徐亦晟。
    徐亦晟有些不滿，“為何又是我喝？”
    “我也喝了，怎麼找你？”
    徐亦晟笑了笑，對這個回答很滿意，仰頭便喝完了孟婆湯，然後對洛書說：“這一次，不許早死！”
    洛書點頭，頓了頓說道：“這一世你也不許做壞事，否則……”
    “你還會借他人之手殺了我？”
    洛書點頭，“即使是轉世，也隻有上古來源的我才能殺了你。”
    徐亦晟歎息，“幸好上一次沒愛上你，否則被自己心愛之人殺了，該有多難過。”
    洛書聽見他這般感歎，眼底有些失落，但還是笑著催促道：“走吧！”
    這一世，徐亦晟依舊壞透了，洛書還是早死。
    兩人都失約了。
    於是洛書像之前說的那樣，再次借用尚文的身體殺了洛書。
    洛書心有不甘，他覺得不該是這樣的。而且他確實愧對尚文，兩輩子，本該無憂的尚文被他害的亂的命盤。
    於是他動了私念，耗了功力，讓所有人從來一次。
    這一次，他記得全部，徐亦晟也得前兩世記憶，他們各懷愧疚，極力彌補。
    於是，做了那麼久的壞人的徐亦晟這一世變好了，沒了徐亦晟的幹涉，尚文等人命盤重組，都歸於好字，而他和徐亦晟終於修的的好點的結局。
    但依舊改不了天命，他亂了輪盤，即使是上古善念所化，這世間也不能留他，這一世的洛書依舊早亡。
    之後的一切，又亂了。
    蕭祁玄知道他死了，卻不知他仙體還在，死的隻是他的轉世而已。
    麵對對方的瘋狂，洛書無奈，最終本想再次借用尚文之手殺了徐亦晟的轉世，隻是這一世尚文並沒有崩潰，失敗了。
    但機緣巧合下，徐亦晟逼瘋了徐亦智，洛書的目的也達到了。
    這次徐亦晟醒來，帶著滔天怒意，山河為之震撼。
    洛書三世，所費精力過多，已無力與之抗衡。
    徐亦晟最終還是找到了他。
    “你殺我三次！”徐亦晟看著他說。
    洛書臉色蒼白，手腳都被徐亦晟用鐵鏈鎖著，聽對方說話，隻是低頭。
    見他這般，徐亦晟心裏抽搐的疼著，想殺了眼前的人，卻怎麼也舍不得。
    最終他還是狠不下心，也恨不得，上前緊緊抱著那人，神色淒婉的說道：“我輸了，我輸了。洛書，你留在我身邊，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洛書失神的眼睛瞬間有了光彩，瞬間明白一切，他反手抱住對方，“我們好傻！”
    何止是傻！他以為徐亦晟恨他，所以他逃。而徐亦晟又以為他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又恨。
    糾糾纏纏，隻是情字沒有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