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皇帝早醒。側身，懷裏仍親親密密地攬著個圓壇子。格子樣式繁瑣華麗的窗欄外，天光細碎地鋪張半個寢殿，頗有幾許通透。
    皇帝偏頭。身側仍親親密密蹭著個長發烏黑的頭。小徹子趴在龍塌，清秀小臉上安詳得很。流光一樣的發在臉側耳邊繚亂，皺起的鼻子和雙眉有些倦態。似乎感知到身邊人的動靜，趴著的小太監挪挪身子，抿抿唇，眉頭舒了又斂。
    皇帝揪起小太監發尾，惡趣味地在小太監臉上撓了撓。小太監雙頰粉嫩，睡得更是安詳。
    放下頭發，皇帝就那樣看著身邊的人。不想小太監是否僭越，亦不曾想自己昨夜是如何回宮，進了殿門。看著看著，莫名輕歎一聲。躡身下榻，輕輕地橫抱起榻旁小徹子，複輕輕地，放在自己的龍塌之上——
    可惜小太監體積不大，密度不小。塵曲輕輕地抱起，不及撤力懷中人便砸在了榻上——那圓壇子正正當當，恰戳徹子兄腰眼。
    砰。
    皇帝慌慌忙忙低身去看，人沒醒，那臉色通紅，分明氣血好著呢。長舒口氣，用兔裘裹嚴實床上那人，轉身出了寢殿。臨走，不忘拾袖碎碎自語——
    死沉死沉的。
    寢殿門關上，榻上人呲目欲裂。掏出正中腰眼的鹹菜壇子，幾欲砸落——想起塵曲抱著罐子的神色珍重，和皇帝寢宮琉璃做的地板，終究還是作罷。
    嗟夫——
    徹子兄默然地將罐子塞回腰眼處。臨終，不忘裹好兔裘喃喃——
    死痛死痛的。
    眷戀地埋頭，深深嗅著兔裘上，那人的氣息……
    不知為何，仿佛同從前的味道，有了不同……小徹子仍是滿臉迷戀，墨色眼瞳深處迷離，幾欲衍生出昨夜月下，那最純粹寒冷的銀白……
    想來也是。捂了一夜鹹菜壇子的皮裘，氣味裏必是會多幾許菜色的。
    ——
    “今日不早朝。”塵曲穿著單衣，腰間拴著龍袍，對宮人如是吩咐。
    “是。”
    ——
    玄泠邊疆，彙越和國邊境處。
    跨著烏雲騎的戍邊之人眼布陰翳，淩厲中的冷冽駭人骨魄。亮銀鎧甲透著寒光，盔上雪纓白得刺眼，飛昂得恣意疏狂。
    “戴顧羽，歸朝了？”那人話裏帶著嗤笑，和隱忍的憤懣怨恨。
    若再能仔細分辨，便不難察覺那嗤笑裏藏得隱晦的……妒忌。
    “是，護國將軍已經歸朝……”地上跪著回稟的人不敢抬頭。“京城中……還，還……”
    雪纓蕭蕭的男子傲然環臂，不改嗤笑的神情。一抬下巴：“說。”一個字，咬牙切齒。那個人，又回去了……回到塵曲的身邊？回到最靠近塵曲的，普天之下？！
    如此消息他都聽見了，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忍受的呢……
    “護國將軍成婚了。”囁嚅著的探子，吐出道驚雷。
    ！！！
    哐——
    馬上人抓著雪纓將頭盔一並拽下，狠狠地扔在地上。
    “王……王爺殿下，您、您……”
    那人任三千未束的青絲飄揚黃沙，忽仰起頭，笑了個酣暢淋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直笑得如同哽咽般。
    戍守越和國與玄泠交彙邊境的，是前朝三皇子，現在的襄王爺——當今聖上，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塵傾。
    “孤的好兄長，呐……”盔甲下，塵傾容貌峻拔剛毅。唯一與塵曲相似的，是那雙末梢上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