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成河的血湯肉沫裏，一聲兩聲微弱的泡泡聲響起，“咕嘟……咕嘟……”，泡沫越來越多，漸漸堆積了起來，在十方真的四肢和頭顱之間，原本的血肉模糊全都化作了堆砌起來的圓潤飽滿的泡沫。
    這泡沫漸漸升高，竟然將壓在其上的五座大山，將那足有五百山之力的五座大山生生拱起，泡沫獲得的空間裏，絲絲空氣流通其中，空氣流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一股氣流緊湊著一股，當速度達到了最為極致之時，這堆砌起來的虛白泡沫，竟被氣流勾勒出來一隻魚的身形。
    此魚身形小巧，細膩的鱗片，甚至給人一種柔軟的視覺錯覺。小魚兒的腹背銀白燦爛，頭頂與唇部幽黑一片，幽黑過渡到銀白，十分自然，如同水墨渾然天成。魚尾如波浪擺渡，有幽黑色的交錯複雜的痕跡，如同文字。微弱的呼吸聲中，小魚兒輕巧地擺動身子，狀若遊龍，恣意瀟灑，優雅奪目。
    此時的十方真早已昏迷，人事不省。就在他想，不然就先忽悠住這個背上山神，讓他先救回他的性命再言其他，忽悠這種事，他可是輕車熟路的嘛……熟料，他的意識竟沒能支持到他將同意之話說出，人便直接暈倒過去。
    以後，不能輕易放大話，更不能隨便矜持。這是十方真意識尚存之際的最後想法。
    小魚兒圓潤的小嘴兒微張，呼出更多的泡沫，升空起來，將五座大山直接抬起升空，山神貴嘉彌大驚失色，他從這小小一尾魚兒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寂滅的氣息，這是那種絕對的死亡之意，如同坐在死亡王座上的上古神魔，隻需一個思緒，便可誅殺滅絕一切生靈之感！他不敢出手幹預！
    無論這個被他看上繼承山神之位的小小凡人對他來說有多脆弱，從這凡人肉沫中突然出現的這尾魚，他沒膽子碰。尤其是那魚尾上的幽黑文字，單單是看了一眼，就差點讓他神像崩潰傷及本體。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此界山神貴嘉彌，望而卻步，不敢插手，甚至沒有膽子去看接下來發生的變化。
    黑白之魚以嘴巴追咬魚尾的形態，旋轉起來，第一圈後，魚兒頭頂出現一塊香木棋盤；第三圈後，棋盤上出現了一枚枚散落的棋子，有黑有白，散亂分布；第五圈後，棋盤整整擴大了一倍，與此同時，棋盤上的黑白棋子也增多一倍，排列得更為散亂；第七圈後，棋盤之上，黑白子快速變化排列，最終，白子排列在外，呈四方之天狀，黑子在內，一共七顆，呈北鬥七星之勢。整副棋盤看起來，猶如填在那天空之上，北鬥七星高高懸掛，隻是，黑白顛倒，本是夜的黑，變成了七子幽黑，本是星的白，變為了夜空蒼茫；而當第九圈旋轉過後，棋盤之上，七星之子迅速分裂不斷，七次之後，八十二萬三千五百四十三子，不出一息，迅速崩潰化作虛黑一片碎末，在四方之天的白上，覆蓋出一個影子，瘦削欣長，男子之軀。
    黑白之魚停止了旋轉，定住身形，魚尾點地，輕輕一彈，將自己彈起躍上棋盤，顫抖中褪下一片銀白色的魚鱗，銀白魚鱗融入男子黑影，黑白融合中，化為陰陽魚之相，脫出棋盤，旋轉間落下。
    由於被砸中的身體部分化成的肉泥，變作了黑白之魚，十方真的四肢和腦袋的連接之間空出了一片空白，人卻沒有斷氣，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維係住了十方真的生命，這就顯得無比詭異。
    落下的陰陽魚填補了這片詭異的空白，連接了十方真的頭顱和四肢，陰陽魚化作了血肉筋骨，五髒六腑，一個完整身軀的十方真，再次顯現。
    手指微動，一下，兩下，三下……聲聲囈語從唇瓣中溢出，十方真的雙目漸漸打開，迷茫中的劫後餘生讓他立刻爬起，檢查了自己的身體，摸摸前胸又反手摸摸後背，原本血肉模糊的地方，已經恢複了健康完整，他有活了……誰救了他？難道是……那個山神？不對，他明明沒有答應。那山神顯然不是那種會沒有交換條件就去主動救人的熱骨柔腸。
    “你要……好好活下去……作為你自己。”
    聲音是從上方傳來的，是誰在說話？
    十方真抬頭一看，一尾黑白之魚遊暢於半空，在十方真望向它的那一刹那，崩潰成黑色和白色的光點，這黑白光點排排列列，終究組成了一副秀麗清純的麵孔，微笑著看著十方真，善意而溫柔，然後，便化成晶光點點消散。
    “別走！無歡，你別走！”一聲撕心裂肺的痛苦從十方真體內傳出，十方真詫異非常，親眼看見自己的身體裏，走出了一個高大修長的男子，他瘋狂地跑向那消散的晶光，腳步慌亂，最終也趕不及留住那消失的最後一點晶光。雙膝虛軟，男人跪了下去，無淚之顏，悲痛而緬懷，陷入了無限的自我諷刺。
    從始至終，十方真都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目睹著別人的生死離合，感懷著不屬於他的愛恨交織。
    “素羅……這是我們第二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麵吧。”十方真努力插上話，他走上前去，將英俊的男人攙起，安慰他道：“我都知道了，他是我的前世，我是他的轉世。你在我身邊留下這些印記，就是為了守護好無歡，對嗎？”
    素羅偏過頭，一把抱住了十方真，弓著背，將頭埋在十方真的肩窩裏，許久才抬起看著十方真的人，眼睛裏卻映不進十方真的影。好像，他正在透過十方真，看著另一個人。
    好可怕，這種眼神，真的好可怕！十方真所有的柔情瞬間化作了飛煙，他討厭素羅用這種眼神看他！
    這樣的眼神，十方真在宛風的眼裏也看到過。
    在這麼溫暖的懷抱裏，十方真卻隻覺得入骨的冰寒，他受不了素羅這種模糊通透的眼神，他推開男人，一時間有些歇斯底裏地吼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可怕……我不喜歡。”
    “你要，活下去。”男人說完，便身形虛散，重新融入了十方真的身體裏。
    說到底，他的出現和消失，都隻為了一個人。不是他十方真，而是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的，他的前世，那個叫做“無歡”的男子。
    清楚地認識到這點，十方真再次抬頭，收拾好心情，將所有的悲戚和自嘲都埋葬，看向天空中始終不敢降落下來的五座大山，十方真語調曖昧地說道：“來呀，再來壓我呀，小爺身體好著呢！”
    聞言，山神貴嘉彌差點神像崩裂。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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