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追月山山頂，月光如烈酒清泉，撒下一片，寒風陣陣凜冽如刀。十方真拎著酒壇，喝了一大口烈酒，隨意抹掉嘴角的透明，哈哈大笑。腳邊已經七倒八歪地躺著十多個酒壇子，都是開了封的空壇子。
    “啊！舉頭望明月，對影成三人！”金甲仙幻化身形，黃金戰鎧，發髻別著一朵騷包的太陽花，站在十方真對麵，同樣拎著酒壇子，十方真喝一口，他也喝一口。
    “好詩好詩。”
    “過獎過獎。”
    “……”
    小金說，感悟大道，十分不易，要同時具備“天時、地利、人和”，才有那麼億分之一的幾率感悟成功。
    午夜子時是一日之始，是這一日萬物生靈運展開始的起點，所以在子時悟道便占據了天時。
    追月山峰頂，不僅是南域的最高點，更是整個中州大陸的最高點。傳說中禪通紀末仙魔紀初時代，一個生性倨傲的古魔，為了摘取海角之上的月星，從天涯奔向海角的過程中，拚命奔跑所致生生累死。他死前奔跑的最後一步，將自身化作了山巒，頭頂天，腳踩地，以單手抓天之勢，傳承他不屈不撓的神魂意誌。這，便是中州大陸“追月山”的前身。
    追月山峰頂，是中州大陸最接近月星的地點，能夠接受最純粹最豐裕的月光精華。在這一點悟道，便占據了“地利”。
    天時、地利，都已合乎，那便隻差“人和”了。修士若想悟道，第一靠自身悟性，第二便靠機緣。
    十方真喝得迷迷糊糊，得抓著金甲仙的胳膊才能勉強站著，臉蛋酡紅一片，酒嗝打個不停。“呃，小金呐，你確定本公子喝成……呃……喝成這副德行，能悟出什麼……道來嗎？”
    金甲仙酒量不錯，八尺多高的大漢站得筆直，隻有眼角有一點醉意。“公子放心，本帥以前那些個修道老朋友，差不多都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偶然就悟道成功了。”
    可是這語氣，即使喝得醉醺醺的十方真聽起來，也覺得金甲仙有一點兒沒底氣。
    “本公子，就，就信你一回啊。”
    召出書簡，十方真盤膝坐在地上，眯眯著眼睛，一字一字念出：“大、道、悟——”
    按照金甲仙教他的，十方真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了《大道悟》書簡之上，因為喝大了，咬了好幾次都沒合上牙齒，費了一番勁兒。
    殷紅的血液漸漸滲透進了書簡之內，紅色變得淺淡淺淡，直至顏色消失，書簡恢複了原樣，但在血液消失的一刹那，一道乳白色的光暈從十方真的肉身被吸進了書簡。
    無盡虛空中，十方真茫然地行走著，一步一步踏著虛空，一歪一斜，顯然酒勁兒還沒過。
    一片蒼茫出現在遠處，巨大的碎星淩亂，星辰密布，每一道劃破天際的銀河都晶亮得刺眼。十方真的身體與之相比，如同塵埃，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撲……撲……撲……”
    一個巨大的身體從碎星辰海中，撲騰撲騰，似要起身。冒出來的是一隻裂紋密布的手掌，龐大無比，遠遠超過了十方真的認知。
    這個巨人……睡在星辰大海中？！那他的身體，豈不是堪比數十萬星辰堆在一起的體積！
    十方真瞪大了眼睛，酒勁全沒了！紅著眼睛，大氣不敢出一口。
    “嗬嗬。”
    一聲清脆的輕笑閃現，十方真一轉頭，發現不知何時，他的身邊站了一個男子。男子長發飄搖，相貌清麗，眉目如畫，嘴唇彎彎如月，雖然一身樸素長袍，但他穿著就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
    十方真戒備地拉開了距離，問道：“你是誰？”
    清麗男子捋過肩上長發，溫和笑道：“我叫問情，是你的故人。沒想到，會在這和你重逢，真是世事無常。”
    “故人？”十方真戒備更深，他很確定，在這之前，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喔，你忘了我也在理。連他你都記不得，又怎麼會記起我呢？”問情皺著小巧的鼻子，表情有些悲憫。“我不知道這是你的第幾世，不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會助你的。”
    第幾世？難道……依照三生石的那幾幕，可以推算出，我確實有前幾世，這男子的話倒有幾分可信。依他的話，他應該和……素羅，是認識的。十方真半信半疑，突然發問：“素羅他現在好嗎？”
    問情震驚無比，瞪圓了大眼：“你……你怎麼會記得？不可能的！你已經轉世，而且不止一世，你怎麼可能記得？！”
    他真的認得素羅！十方真的心不受控製地歡悅起來，他也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麼。“他現在……過得好嗎？”十方真問得小心翼翼，問得膽戰心驚。他其實一直都有一個疑問，就是，這一世……素羅為什麼不來找他了？三生石的世界裏，素羅明明說過“下一世，我們在一起”的。如果說三生石裏出現的，是他的前三生，那麼……這一世素羅不是應該來找他的嗎？他不是要……和我在一起嗎？
    “素羅他……我不知道。”問情仰起了頭，像是在追憶什麼。
    十方真的心緊了緊，不受控製的窒息感，這就像是天生的直覺的命中注定的，為了一個實際上可以說他根本不認識的男人，從他人口中說了出來關於那人的話，一絲一毫的不確定都會加劇他所有的不安和急迫。“你怎麼會不知道？你不是認得他嗎？我們……我們三個人從前是好朋友，不是嗎？你告訴我，告訴我好嗎？”
    問情無奈笑道：“你看到的我，隻是一縷神念，我的本尊不在此界。”
    “一千年前，我的本尊修行遇到了瓶頸，為了突破瓶頸，就分散出十萬縷神念去往各界，意圖尋到破解之法。”
    “三一之界，我是七百年前進入的，本想奪舍他人混入中庸城，沒想到卻被一個多管閑事的道人抽取出，封進了這修行書簡中，一困，就是七百年。”
    問情看著眼中悲傷的十方真，有些歉意：“所以，我並不知曉，這七百年素羅他的情況。不過你放心，一千年前，本尊和他喝過一次酒，他說，他要去找你，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是嗎？”十方真有些安心，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無法判斷你說的是真是假，包括你的身份，不過，我很高興，你說了這些。”
    “嗬嗬，你還是你，就算樣子改變了，身體改變了，你還是你。”問情灑脫一笑，也不解釋，也不爭論。“跟我來。”
    “你現在的修為很弱，不過修行方法不錯。你既然進了這《大道悟》，想必，是要感悟大道。”踏步間，問情帶著十方真一步一步接近那片蒼茫。看上去隻是一小步，實際上每一步卻跨越了超乎想象的距離。那麼無邊無際的遙遠，問情帶著十方真幾步就跨越了，十方真想想都覺得心驚！
    “友賢是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問情指著碎星辰海中那隻巨大的手掌，溫和笑道：“這書簡內的空間，無比巨大，我這七百年來也隻走過了這一片，估計連千分之一都不到。不過，這一片空間內，力量最集中的地方，就是友賢睡覺的星辰海。你若是在他的手上感悟，會事半功倍的。去吧，他不會傷害你。”
    友賢？這是那個巨人的……名字？
    十方真帶著好奇，壯著膽子，一步一步走了過去。他是相信問情的，不然以他多疑的性格，絕對不會做這種冒險的事。很奇怪，他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或許是因為問情溫和的笑容，莫名真誠的態度，還是……他認識素羅？
    “哈啊——”
    碎星辰海裏沉睡的巨人打了一個哈欠，頓時星辰翻滾，如同海浪濤濤。一圈圈無比強悍的威壓以波紋之狀散出，眼看著就要波及到十方真，若是被觸及到，以十方真不過築基的修為，即使可以勉強對抗結丹的肉身，他也是肉身碎裂必死無疑！
    “友賢！收起你的氣息！”問情拂袖一甩，將襲來的威壓卷開，如畫的眉目有些嚴肅，清麗的男人，發怒了。
    “咕咕咕……”不一會兒，威壓收斂，這片蒼茫恢複成了原來那副沉靜寂滅的樣子。
    巨人的手掌足足有一個星辰之大，十方真走在上麵，比螞蟻還要小一千萬倍，就像是一根絨毛一般，微不足道。
    站在巨掌之上，起初遠遠看去的手掌上的裂紋，此刻變成了一道道山脈和溝渠，此起彼伏，交錯縱橫。
    十方真選了一處平原，席地而坐。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看向四周，他發現，星辰變得更巨大了！比他在蒼茫之外還要大出十倍！這絕不是最開始在蒼茫之外，十方真所看到的大小。
    為什麼？同一個物體，同樣的人去看，卻會有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帶著疑問，十方真時而看著周邊的顆顆星辰，時而看向之前自己站的地方，時而迷惑不已，時而暗暗點頭。
    這一看，就是一天一夜。每一顆星辰都有自己的呼吸和節奏，每一顆都是不同的……蒼茫之外，問情站在他原來在的地方，默默含笑，看著他，十方真是看不清問情的模樣的，在他眼裏，問情就如同一顆沙土之粒，隻是一個淡淡的光點。
    站在一起的時候，倆人幾乎大小相同。當他進入蒼茫，問情回到他原來在的蒼茫之外，再看的時候，問情就變成了一顆光點。這……
    十方真的眼睛因為廢了一天一夜的神，而變得血絲密布，看上去十分疲憊，但是此刻他的眼睛卻綻放出明亮的光輝。
    “我想……我懂了！”
    南域的天，星辰點點，顆顆細小可愛，那是因為他在陸地上看，星辰距離他太過遙遠。實際上的星辰就如他在這蒼茫裏看到的，是無比巨大的，而因為距離的原因，變得“忽大忽小”。其實，真正變的，不是星辰，也不是人的眼睛，而是二者之間的距離！
    因為有了距離之變，巨大的東西也可以變得很小，細小的東西也可以變得很大。
    他在蒼茫之外，看到的蒼茫裏的星辰，每一顆的大小若是“一”，那麼當他進入蒼茫裏，再看到的星辰就是“十”！一切，都是因為距離。
    他……悟到了。他，悟了道。
    大道至簡，如此淺顯易懂的道理，確實人們修行中很容易忽視的，不在意的。
    十方真站起身來，目中精光內斂。他閉上眼睛，回想了之前他在蒼茫之外的時候，看到的星辰海中的一顆星辰。然後猛然睜開眼睛，看向四周星辰，找到那顆星辰。
    他的眼睛認真盯著那顆星辰，眼裏映現出星辰的模樣。漸漸地，時間一息一息流走，他眼裏的星辰忽然變了模樣，那不是在巨人手掌上看到的那顆星辰，而是……在蒼茫之外，十方真看見的星辰！
    刹那間，一道白光閃過，劃破虛空！再次出現時，十方真已經不在巨人手掌上，而是出現在……蒼茫之外，問情的身邊！他的腳下到巨人手掌之間，還有一道淡淡的流光痕跡。
    “你，竟然悟出了這種道？”問情有些震驚。因為在十方真之前，也有幾個人進來過，他們有的人失敗了，有的人成功頓悟。但是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感悟出十方真的道。
    十方真淡淡笑出聲來，道：“此道，名為……參照！”當他把在蒼茫之外的他和星辰之間的距離，作為參照距離，放在了巨人手掌上的他和星辰之間，那麼，距離不會變，星辰不會變，變的就應該是他，就應該是他從巨人手掌變為蒼茫之外！
    甚至，十方真有一個驚天的猜想，若是將此道化作神通，既然距離可以參照，那麼修為與法力，同樣可以參照！甚至若是修行到了極致，時光歲月，萬古神魔，還有什麼不可以……參照！
    十方真沒有說這些，他要在日後，將“參照”之道，融入到他的修行中，他要生命再也不受威脅，他要自由大自在，他要……天下第一！

    作者閑話：

    還記得上一章裏的“為仙者，不得修道”嗎？那個是有後文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