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當時隻道是尋常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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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一生,永遠是求而不得。”
    多年前,他用一塊娘親手做的桂花糕,換來這麼一句。
    “啊?”七歲的孩子抬頭望著對方,一臉懵懂。
    對方身著一襲素衣,頭發長長的披在身後,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裹,眼神清涼,滴溜溜的繞了一圈後停在他身上。
    小小的孩子輕輕歎口氣,將手上的糕點盡數遞過去。
    對方瞬間撲過來,吃相,餓死鬼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不像是乞丐,一身素衣不見得多華貴,卻也幹幹淨淨的,也不像街頭騙子。
    “咳,咳咳咳咳。。。”似乎是噎著了,對方劇烈的咳起來,蒼白的臉一片通紅的顏色。
    “額。”噎成這樣,你倒是停下來歇一下,喝口水啊?也不怕噎死。
    終於將所有的糕點吞吃入腹,對方滿足的抱著肚子,順勢滾在草地上,然後無比響亮的打了個嗝。
    “。。。。。。”黎暖歌無語的看著對方,這真的是個女孩子嗎?不是哪家調皮的男孩子假扮的吧?
    伸手去扯對方長長的及膝的頭發,嗯,扯不動,真的。
    “痛痛痛。”對方拿眼睛瞪著她,“幹嘛?”
    “母親說,吃有吃相,坐有坐相,你是女孩子,又是大人,應該明白吧?”七歲的孩子一本正經的學著母親,可愛無比。
    “哈哈哈哈哈哈。”對方頓了一下,瞬間笑倒在草地上,“哎呦,哎呦,笑死我了,肚子痛肚子痛!啊哈哈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黎暖歌嘟起嘴,不滿的扭過頭,哼,不理她。
    “生氣了?”笑夠了,對方湊過來,身上有淡淡的藥草氣味,還有不知名的香氣,“不要氣了,喏,給你吃糖,很甜的。”
    “娘說,糖吃的太多牙齒會痛的。”實在是拗不過,被對方塞進一顆,嗯,是很甜。
    一心一意的嚼著糖果,隔了很久,才聽見對方的聲音:“你啊,是個很好的人,長大後翩翩公子的模樣不知會迷倒多少無知少女。”
    “你會娶一個溫柔懂事的女子為妻,和她白頭偕老,生死不離。”
    “你會長壽,晚年時兒孫繞膝,享盡天人之福。”
    “你會有一個,很長,很好的人生。”
    “你會有這樣的人生。”
    對方躺在草地上,眼神悠遠,嘴角噙著笑,無比溫暖。
    “若是你不遇到那個人,不執著於她,不執著於你自己,這就將是你的人生。”
    “這世上最難過的事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求而得之,最後卻不得善終。若你明白,那便是最好。若是不明白,那麼。。。”這世上最難的,便是擁有過後的失去,就像是心裏破了一個洞,將所有東西都漏下去,空洞洞的隻留下風。
    “好自為之。”朦朧中,有人將這句話留在他心裏。
    出了黎府不久,清越便蹲下身子,劇烈的咳起來,直到咳出血來,淋漓的流下唇角。
    身上痛得厲害,像被撕裂了一般。
    稍稍緩過來一些,清越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無比頹唐的姿勢。伸手合上雙眼,清越苦笑。
    明知道改變不了,卻還是要做。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死循環啊。
    到底是為什麼?一切一開始,就不該開始。偏偏又身在其中,無法逃脫。
    可是,清越抬頭,眼神堅定。
    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最堅定強大,卻又波譎詭異,波瀾壯闊,瑰麗無比。看了那麼多年,見了那麼多人與事,始終看不明白。那樣短的人生,一眼就看到盡頭,明明結局都一樣,卻不知為何震人心魄。
    這條路,從一開始就走不到盡頭。桐影沒說錯。
    可是,又怎麼甘心呢?已經走到了這裏,無路可退了。
    快要到極限了。幾乎撐不住了。
    痛苦中掙紮了半晌,清越汗水淋漓的自夢中醒來,掌心裏滿是青紫的指印,有些甚至滲出血跡來。
    又是這個夢。多少年了,唯一忘不了,割舍不斷的人,又一次以一種慘烈的方式進入夢中,撕開結痂的傷口,血淋淋的痛。
    他那樣相信她,她卻親手送他去死。
    遇到很多人,卻沒一個人能真正留在身邊。筋疲力竭時,卻遇到休尹,然後便是花借,月河,歌鳩,小莫,經曆的越多,積累的傷痛也越多,偏偏又看到希望,微弱得幾乎熄滅,曆經百年,卻依舊執著的燃著。相比以前完全籠在黑暗之中,這樣細小的光亮反而讓人更痛苦。近在咫尺,遠在天邊,握不住,抓不到。
    歌鳩說,小莫的事她不該插手。被改寫的命格無法預料,卻會橫衝直撞的,以另一種方式悲慘地走向命該的結局。
    幾乎沒有例外。卻偏偏還是要去嚐試。
    清越靠在床頭,汗水淋漓,整個人像浸在水裏,幾乎虛脫。
    慢悠悠晃進來的肥貓花借,正想著怎麼報複她昨日的欺負,卻被她嚇了一跳。
    “喵嗚?”肥貓跳上床,拿頭卻噌她的臉。
    “沒事。”清越緩過神來,安慰似的去摸肥貓毛茸茸的腦袋,“隻是做噩夢了而已。我一直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所以不礙事。”
    這口氣,倒像是交代後事。花借不滿,喵嗚一聲咬上她的手指。
    “啊!花借你個死貓!”在疼痛中終於清醒,清越立即撲上去,抓住那隻該死的肥貓,“你看!都出血了!你知道我的血有多金貴嗎?!哎呦哎呦,痛死了!”
    清越在床上直打滾,十分有九分是裝的,看得花借一頭黑線。
    不過好像是出血了,花借舔一舔尖牙,有點血的腥氣。
    “喵嗚。”肥貓終究還是不忍心,粉嫩的舌頭舔上對方的手指,將血跡一一舔去,見到對方手掌中的痕跡,不滿的瞪她。
    清越立刻將手藏到背後:“沒事的,不小心劃到了。”手指捏出一個訣,片刻後討好般伸到肥貓的眼前:“你看,都好了,我說了沒事。。。。。。”
    聲音漸漸低下去,哪裏有好起來?手心裏青紫的痕跡越發明顯,一片一片的,看上去觸目驚心。
    胖貓在心裏歎口氣,出門去找休尹。
    一邊被休尹罵,一邊將糕點送入口中,清月依舊笑嘻嘻的,直到看到被休尹包成粽子一般的手:“老頭!你怎麼弄成這樣?!”這樣根本就沒辦法吃東西嘛!
    休尹立刻就瞪起眼睛來:“還吃?再這樣任性下去,你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就是奇跡了!真是的,看著你我遲早有一天會被氣死!哼!”
    花借在一旁,附和的點頭。
    “哼。”吃不到,手都沒有沒有手指了。清越盯著糕點流口水。“對了,老頭兒,我最近要出去一趟,嗯,明天吧,大概一個月後回來。”
    “不許。”
    “嗯嗯,好。”
    “不許偷偷自己出去。”
    “嗯嗯。”哼,不可能,再怎麼不濟,藥王穀她還是出得去的。
    “。。。。。。”信你才有鬼,休尹頭疼,“算了,小莫也在,讓她陪你出去。”
    “可是,小莫現在忙得很,沒有時間哎。”開玩笑,帶現在的小莫出去,她還不如待在藥王穀不出去呢。
    “要麼我就給你一針,讓你這輩子都出不去,你信不信?”
    “。。。。。。”一百多年什麼事都沒幹,休尹隻學了壞。
    桃源郡與世隔絕,風光秀麗,隻可惜貧瘠了點,種的了花草而無法種植稻禾,因此被達官貴人相中,是休養的絕佳地方。也虧得與世隔絕,曆經亂世,這裏仿佛一丁點兒都沒有改變。
    仔細算算,上一次踏入這裏,自己好像都還沒有遇到休尹。不知不覺,已經百來年了。
    那個人,不知道是否還活著。
    身體耗費的太多了,連蠱蟲是否還活著都感覺不到,這一次,真的隻能看著了。
    推開院門,滿園的桂花香氣撲鼻而來。很幹淨,一看就知道還有人在,清越微微鬆了口氣。
    仆人顯然不認識她,正欲上前,卻被人攔住:“是認識的人,你下去吧,對了,準備些糕點過來,越多越好。”
    來人一頭白發,臉卻是不符合的年輕,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長身而立,眉眼之間皆是死氣,頗有些蕭索腐敗的味道。
    小莫不禁皺起眉,似乎聞到了空氣中蠱蟲的味道,驚詫的拉住清越:“這是。。。。。。是你給他的?”
    “嗯。”
    “好久不見。”滿園的桂花香氣裏,黎暖歌朝她微笑,“仔細算算,都一百多年了。沒想到竟這麼久了。”
    “嗯。你等到了嗎?”
    “等到了。”那人在陽光裏朝她笑,溫暖無比。“幾天前剛走。”
    “那為什麼還不走呢?你想要做的,都做到了。”
    “我在等你。”想要做的都已做到,想要得到的也已經得到,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你了。“我還欠你一句多謝。”
    “你不欠我的,謝禮你很多年前已經給過了。”他親手做的桂花糕,什麼都比不上。
    “嗯,多謝。”陽光裏,那人的身影霧一般漸漸消失,“多謝你。”
    “清越!”小莫掐上她的手,這種東西,怎麼可以?!
    “你沒猜錯,是貪狼。”清越轉身,早已淚流滿麵,“小莫,我說我後悔了,可不可以?我還是想他活過來。”
    素衣少女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怎麼辦?小莫,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明明隻要封住他的記憶就好,那樣哪怕這輩子他不開心,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可以補償他,可是,可是你看,我親手害死了他,以後我都見不到他了。。。。。。”
    貪狼,不算南疆最烈最狠的蠱,卻是最毒的。服下的人,除了每天要忍受難以忍受的痛苦外,不能見光,不能有喜怒哀樂,每七日便要飲血,卻能像活死人一樣,活上很多年。
    但卻不能死。
    世人皆傳說,人死後將過三生石,踏過黃泉眼,走過奈何橋,三魂七魄褪去前世所有,投胎轉世。
    服貪狼者,若見光,三魂七魄皆隨風而逝。隻有今生,沒有來世。
    難怪,你會這麼難過。
    不過一眨眼,那溫雅的男子就隻剩小小一個墳塋。棺槨裏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枝折下的桂花,秘術封存,永遠也不會凋謝。
    “你不該給他,不,你甚至不該有那種東西。”
    清越苦笑,眼睛早已經腫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錯。”
    那個人明明都應經死了,他卻依舊放不下,甚至拿命來威脅她。
    “清越,我答應她了,所以要守約。”猶記得那時,他抱著那個人早已涼透的身體,對著她笑,“否則,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命中注定的,這輩子,我啊,生不知為何生,死不知為何死,就這樣吧。”
    他便那樣,守著自己心愛的女子的屍身,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等著她的情郎來找她,這一等,便是一百年。
    “我害死了琉璃,其實,那時就間接害死了他。”魂飛魄散的那一刻懲罰便已結束,胸口卻還是痛的。
    清越抬頭,陽光強烈刺痛眼睛。
    “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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