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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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嫁前夜,不吃不喝幾日的青瓷終於見到了舅舅。不過半月不見,舅舅卻蒼老了許多,頭發半白,憔悴不堪。
    “青瓷,我知你不願,”舅舅說著話,不看她,聲音嘶啞,“隻是言之是個好孩子,比你帶回來那個人要可靠的多。”
    青瓷隻覺得疲累,力不從心,也懶得開口。
    “你妹妹她,”舅舅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歎息,“明日便是吉日,你好好歇著吧。”
    “舅舅,”青瓷強撐著站起身來,燭火跳動,點燃了青瓷無神的眼,“末繼在哪裏?你又跟他說了些什麼?”他不會沒有理由的離開,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那日他來,青瓷就覺出不對。會是,舅舅嗎?
    “他在他應該在的地方,你應該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即使沒有言之,他也並不是青瓷最好的選擇。家世,出身,涵養和修為,最適合青瓷的還是言之,“舅舅是為你好,青瓷。”若是十七年前他更決絕一些,現在的青瓷,又怎會沒有爹娘?畢竟年輕,再過老成也還是孩子,所有的事都想得太過簡單。他的妹妹如此,他的侄女也是如此,連他的女兒都是如此。念及青桐,他隻覺得更加頭痛。
    “身份?”青瓷嗤笑,“什麼身份?我連我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也從沒有見過我的母親,又為何要被他們所留下的虛名牽絆?既為父母,卻沒有為人父母的覺悟,當初又為何生下我?既如此,我也就沒有必要理會這些。若是覺得給了我生命便是一切,那麼這條命,你們便拿去好了,我不稀罕!”
    “青瓷!”上官佑猛然回頭,看向與他怒目而視的青瓷。
    真是像,那張臉像極了了然。現在的青瓷一身白衣,燭火跳動在眼睛裏,炯炯發亮,和曾經的了然一模一樣。仿佛時光倒退回十八年前。上官佑心中一動,幾乎鬆口。
    不止樣貌,這孩子脾氣性格都像極了她娘。
    上官佑閉上眼。上官家兄妹三人,小妹了然年幼卻懂事,因此最受寵愛。雖然少年離家,與兩個哥哥不在一處長大,關係卻是好得很。若無意外,了然她現在應該和他們一樣,兒女成群,年老時有丈夫陪伴,相濡以沫,恩愛如初。
    這世上從沒有如果,有些事錯了,便是一輩子。
    “明日,我親自送你。”不能再錯下去,既然不能彌補了然,那就盡全力彌補青瓷。她的女兒的話,應該也不會有太多遺憾吧。“舅舅的決定,是為你好。”
    “為我好?嗬,真偉大的借口。”打著這樣一個光明正大的旗號,剝奪了她僅剩不多的東西,這樣冠冕堂皇且義正言辭,又有誰問過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既是為我好,為何不問問我,你給的,我是否想要?”
    “你母親也曾說過這樣的話,”上官佑伸手去揉額頭,這兩日頭痛的厲害,“你可知,你母親最後的下場。青瓷,自己選的未必就是最好的,旁觀者清,舅舅是過來人,知道怎樣對你是最好。”待激情退卻,剩下的不過是悔恨而已,所有人都忘了,這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可以吃。隻覺得年輕,便一味犯錯,可知有些人,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更改不了,後悔不來。
    “原來舅舅你竟比我更清楚我需要什麼,”青瓷怒極反笑,眼角唇邊滿是譏誚,“既如此,不如我這條命給您,那麼我的人生就可以由您來做主,一切由您來決定,您看這樣可好?”十七年來都沒有關心過,那就一直遠離就好了。冷到極致,這樣一丁點的所謂溫暖反而更讓人覺得寒冷與無所適從。
    “胡鬧!”上官佑大怒,“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舅舅不過是告訴你那條路更好走一些。”
    “既是我的命,我的人生,您又為什麼要插手?”青瓷輕咳,幾日水米未沾,她的身體虛弱無比,剛才的掙紮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舅舅?我沒有母親,又從何來的舅舅?”
    “啪”一聲脆響,青瓷臉上立刻浮出一個鮮紅的掌印,半邊臉都腫起來。身子一歪,青瓷支撐不住倒地。
    那一巴掌用了極大的力氣,上官佑隻覺得右手麻木失去知覺。
    “那個人就那樣好?值得你為他如此?就非他不可嗎?”
    眼前一片漆黑。青瓷咳了幾聲,努力壓下上湧的血氣:“是。”並非是非他不可,隻是若不是他,便不行。其他的事都無所謂,隻是這件事,不是他的話,不可以。
    “。。。。。。”上官佑頓住。他一直都知道青瓷像她,卻不知竟像到了如此地步。
    也許。。。。。。真的可以。。。。。。
    不,不行。上官佑截住遊離的神智,一遍一遍勸自己鎮靜。
    了然那樣的結局,隻看一遍就好。
    硬下心,上官佑不去看青瓷:“明日花轎會來接你,今日早些休息吧。別的,不要再想了。”
    門被合上,室內安靜下來。
    眼前依舊一片漆黑,上官青瓷索性一直坐在地上,將自己蜷縮起來。
    外麵有人守著,別說靖王府,連屋門她都出不去,更何況她現在的身體。
    冷。然而再怎樣抱緊自己,還是冷,透入骨髓。
    沒人會一直陪著她,父親,母親,舅舅,青桐,還有末繼,一個一個都離開了。隻剩她一個,守著滿室的空曠。
    既然注定是一個人,既然沒辦法陪我到最後,又為什麼要出現在我身邊呢?讓我看起來更加悲慘嗎?
    就這樣吧,就這樣。
    不出意料,山下到一半就有人攔路。清越打個哈欠,昨晚睡得太晚,今早虎牙又催得緊,起得太早,她根本就沒睡飽,又忙著趕路,累得不行,一路上還和那隻肥貓花借打鬧,清越隻覺得這兩個月養起來的精神都磨沒了。
    “什麼事?劫財還是劫色?”清越繼續打哈欠,困勁兒上來了,現在除了想睡沒有別的想法。
    “既不劫財也不劫色,姑娘,我家主人想請您到府上坐坐。”
    “不去可以嗎?”不行吧?哪有請人會派十來個壯漢過來的?“我不想去,也不認識什麼你家主人,有人在山下等我,恕不奉陪。”
    “山下的人的話,已經有人過去接了,姑娘放心。”
    放心?就是這樣才不能放心吧?清越翻個白眼過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了六十年都沒能躲得過去,她還能說什麼?
    清越歎口氣:“帶路。”
    一路上昏昏沉沉,待到清醒時,清越已經坐到桌邊,十分不客氣且不知防範的吃掉了幾盤點心。
    虎牙抱著那隻肥貓,一臉擔憂的看著她餓死鬼般的吃相。明明出門時吃了那麼多,幾乎吃了有他的十倍那麼多,為什麼這個人看起來胃口還是那麼好?
    而且。虎牙悄悄環顧四周。也虧了她,在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也能這樣毫不防備。
    “喵嗚。”肥貓花借不滿地叫出聲。月河被帶到哪裏去了都不知道,也虧了這個人還能吃的下去,怎麼不一口噎死她?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清越噎住,紅著臉捶著胸口。撈過茶碗咽下一大口,順過氣來,清越鬆口氣,然後撈過那隻肥貓,惡狠狠的:“花借,你是不是咒我來著?”要不是她反應快,沒準就噎死了。
    “喵嗚~”花借頗為不滿,一人一貓又開始撕扯。
    虎牙忙奔過去拉開,這些日子他已習慣了花借和清越的相處模式,有時還會偷笑清越的孩子氣。隻是現在情況特殊,實在不能再讓這一人一貓亂來。
    “月河在隔壁啦。”清越拉拉頭發,被花借一抓,亂糟糟的纏在一起,“我們過去吧,她應該還沒見到那個人。”一次性見到兩個本該死了卻還活著的人,衝擊太大了嗎?怎麼這麼長時間都不見動靜?別再出點什麼“意外”才好。
    看起來像是一處別苑,清靜得很。清越挑眉。果然是心裏有鬼,竟然找了這麼一個地方,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呢。
    隻可惜,防得住鬼神,防不住活人。
    清越不客氣的推門,砰一聲響,倒是嚇了月河一跳。
    花借“喵嗚”一聲,輕快地奔向月河。
    清越捂著嘴笑。看起來那麼肥的一隻貓,身手倒是挺快。
    “清越,虎牙。”月河抱住那隻肥貓,向來人微微頷首。懷裏的肥貓用腦袋蹭著她的掌心,喉嚨裏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月河安撫的拍拍花借毛茸茸的腦袋:“我沒事。”
    桌上擺著幾盤精致的點心,清越立刻化身為狼,撲過去開始狼吞虎咽。雖說這宅子詭異,可是點心是好吃的沒話說啊。
    心滿意足地吃光所有的點心,清越拍拍鼓起來的肚子,滿足了。
    卻沒有見到想見他們的人。
    實在是無聊得很,吃飽喝足且小睡了一覺的清越伸伸懶腰,無視虎牙被她枕的酸麻的手臂,還有衣服上明顯的口水印,打量起屋子來。
    似乎並不有人常住,人氣微弱,但沒有灰塵。盡管是別苑,屋子裏卻極盡奢華,純金的香爐裏點著熏香,濃鬱的讓人昏昏欲睡。
    明明外麵花開的正好,卻偏偏要用這種昂貴的香料,真是奢侈。清越撇嘴。
    打個哈欠,清越坐回原位打算再睡一覺。
    在清越正要睡去時,門被人打開,進來的那人,正是在金光寺前被清越撞到的那個。
    相比起白天的失態,現在倒是鎮定不少。換了一身裝飾卻是依舊華麗的婦人笑著坐在清越身旁,那笑卻像是臉上的脂粉一樣,遮住皺紋,卻遮不住其他東西。清越冷眼看她,隻覺得她眼中的惡毒與嫉恨像滿溢的水一樣不斷溢出來。
    月挽香冷靜坐下,心裏卻不如麵上那樣風平浪靜,望著清越和對麵的束月河,隻覺得恐懼與驚詫。
    世間真的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嗎?月挽香看看清越,又去看月河。哪裏是相似,看起來就是那兩個人。總不會是。。。。。。月挽香慌張起來,不敢再去看,卻又忍不住,一再的看過去。
    不,不可能,那兩人早已死了,六十年前,她親自下的毒,拋的屍,親自確認了她們已死,怎麼可能還會活著?
    小心地瞥一眼地上,明晃晃的影子被陽光照在地上。稍稍平複下心情,月挽香在臉上堆上溫婉的笑:“就這樣請幾位過來,實在是冒昧。隻是兩位像極了故人,忍不住就讓人請了幾位,若有冒犯,還請海涵。”
    清越不吭聲。她還是演的這樣好,從以前就知道她擅長,溫婉大方的,楚楚可憐的,體貼溫柔的,她越來越得心應手了。若不是見過她撕下那層麵皮後的不堪,隻怕她都信了。
    清越去看月河。過了這麼久,月河也將自己的性子磨得差不多了,應該應付得來。清越支著身子,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冒昧倒是沒有,”月河也笑,是真正的溫婉柔和,眸子仿佛浸在水中的冷月一般,“不過,這麼久不見,您倒是客氣不少。姐姐。”
    再也抵擋不住,偽裝瞬間撕下,月挽香立刻變了臉色:“月河?”怎麼可能,那樣烈的毒,大羅神仙也未必能活得下來,怎麼她活得好好的?
    對了,定是有人裝的,六十年前她親自看著那兩人斷的氣,怎麼可能會活著?定是有人搗鬼。
    震驚恐慌之後,便是排山倒海而來的嫉妒。
    六十年了,任憑她怎樣折騰,求來秘方,一碗又一碗吃下極苦的藥汁,或是別的什麼令人作嘔的東西,依舊抵擋不住時間流逝。雖說對於這個年歲的人來說,她這樣保養的結果已讓人羨慕,但那兩個人,月挽香看著那兩個人,滿眼都是赤裸裸的嫉妒——這兩個人,仍舊和六十年前一樣,仿佛時間不曾在她們身上停留過。清越依舊是那張臉,不施脂粉,清麗得像一支盛開的蓮花。而月河,時間匆匆,沒有給她留下皺紋和滄桑,反而多了一點成熟的韻味,本就是絕色,現在更讓人移不開眼。
    月挽香看著,羨慕之餘,反而是更多的翻滾著的惡毒與遺憾。若那張臉,那身凝脂般的皮膚長在自己身上,若是可以,讓她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哪怕再殺她一次。
    “都不問問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嗎?”束月河歎口氣,是真的想無視她眼睛裏的貪婪與仇視,但她的目光太過熱切,黏在身上,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下了那樣的毒,姐姐,是真的很想我死呢。”
    月挽香不答話,忽的冷哼一聲:“你說我害你,又說是我妹妹,可有什麼證據?我妹妹是在我出嫁之後突然生病暴斃的,自有人作證,不知你這話,又由何說起?我們隻是初次見麵,因你長得像家妹幾分,才邀你來別苑,切勿潑人汙水,到最後反而害了自己。”
    她說的義正言辭,聽得清越目瞪口呆。隻知她長袖善舞,許久未見,倒是學會伶牙俐齒地顛倒黑白了。
    “倒是小妹唐突了,”月河依舊笑吟吟,纖白的手指一下下撫著懷裏的貓:“聽說府上二小姐死後,與二小姐一起長大的丫頭也自盡了,隻說是舍不得二小姐,所以陪葬去了。”
    “姐姐,你怎麼忘了,沈星服侍的不是我,是你啊。”月河不動聲色,看著對麵的人臉色變換,最後是恐懼停留在臉上。
    “你。。。。。。你怎麼會知道?!”當年的事,她做的極隱秘,為了掩蓋月河已被她毒殺的事,她殺了沈星葬在棺內,易容成月河的樣子。父母悲痛欲絕,自沒有在意這些事。現在想起來,依舊覺得事情順利的不可思議。
    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她,還有就是被她殺掉的月河,以及被無辜連累的清越,再無第三人知曉。月挽香突然覺得背後發涼。
    若是他們當時沒有死,那麼。月挽香眯起眼,殺心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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