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既然承認,自然接受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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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育嬰師和醫生跟著已經安靜睡著的孩子在各個檢查室來回穿梭,執意跟來的莫嫌眼睛不方便加上身上的傷並未恢複好,隻得坐在輪椅上待在貴賓候診室等待結果。位於富人區的高級私人醫院,隻接待能支付昂貴診療費用的富人,偌大的候診室除了他和靜坐一旁的褚瑴,並無旁人。
    已經漸漸習慣了眼盲帶來的不便和難熬的莫嫌發現這短短的一個小時,他仿佛又回到了sowoto那段讓他幾乎要崩潰的眼盲初期,驟然失明,除了不能視物帶來的不便,最難捱的是不知晝夜時間交替的茫然,最開始的時候,他是數著數字來確定時間的流逝,數完一個小時他就在牆上劃下一筆,他要摸著那些刻下來的痕跡和越來越大的肚子才能知道時間,好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才慢慢適應這種黑暗中的不便,慢慢不再崩潰的數著數字來計時。
    現在這靜默的候診室,讓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候,但又與那個時候不一樣。
    離著輪椅不遠的沙發上,坐著的那個男人,即便是不聲不響,存在感依然強大到讓人惶惶不安。
    從最初相遇到現在,他依然鼓不起勇氣主動跟他說話,此時此刻也一樣,即便是這樣尷尬的獨處,他也不敢。
    他從未想過會與這傳聞中的男人有交集,但命運似乎從他出生開始就一直跟他開著玩笑,所有的應該和不應該,都發生了。
    如同浮萍一樣飄泊了二十年,他的人生從來都是”迫不得已”,甚至於出生都是原罪,這短短小半生,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心力,以後……以後他也不知道還有多少”迫不得已”要麵對。
    抓著輪椅扶手的掌心微微收緊,莫嫌垂下眼,有些茫然。
    以前他天真的計劃了太多”以後”,可是後來所有的”以後”都和他背道而馳。
    有了這個孩子的時候,熬過最開始那段惶恐不安的日子之後也計劃了很多”以後”,甚至被扔在這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他都還樂觀的想過”以後”,直到這個男人出現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人生中沒有所謂的”以後”,從始至終都沒有。
    看著那垂頭安靜坐著的青年,褚瑴放下手中的雜誌,神色複雜,與家中那些嗬護備至的子侄一樣,他看上去還是個麵容稚嫩的孩子,可卻經曆了那些孩子或許終其一生都不會經曆的坎坷。
    可最讓他覺得難能可貴的是,經曆了這麼多磨難,這孩子的眼底依然幹淨。
    再一次看著他因細微聲響驚悸側目門口時,褚瑴溫聲道,“別擔心,孩子會沒事的。”
    本就驚懼不安的男孩子聽到他的聲音,消瘦的肩微微瑟縮,頭垂得更低了一些。
    “醫生說了孩子的情況並不算嚴重,來這一趟算是求個安心,別擔心。”
    不過他的安撫似乎並沒有多少效果,看著那因他的話更加不安,垂著頭十指絞纏得蒼白,渾身都忍不住哆嗦起來的男孩子,褚瑴發現,從這個男孩子出現在他的身邊開始,他幾乎要把他前半生沒有體會過的無奈都補上了。
    “莫嫌,我們談談。”
    聽到男人的話,莫嫌不安絞纏的十指猛一下頓住,腦子轟然一片空白。
    ……到底,是來了麼?
    他戰戰兢兢等了這麼久,一直等著刀落下的那一刻,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他卻發現他隻想當隻鴕鳥,他害怕麵對,也不敢麵對。
    “為什麼怕我?”
    褚瑴自認不是個容易讓人親近的人,可是能怕他怕到一句話就嚇白了臉的到目前可能就眼前這個男孩子了,家裏的那些孩子與他年紀相近的自小便因著輩分的緣故,在他跟前向來是注意言行舉止,年紀差得遠的雖規矩但也談不上這般畏懼,隻這個孩子,自第一次見就怕自己,即便有了那樣一層親密的關係,也還是跟當初第一次見自己一樣。
    聽著他的話,莫嫌有一瞬的懵,他以為他會直奔主題,可男人卻問了這樣一個莫名的問題。
    看著男孩子的茫然,褚瑴眉峰微一動,“怕我麼?”
    “……”莫嫌張了張嘴,啞然以對。
    就算看不見對麵的男人,可他到底沒有勇氣當著男人的麵,否認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看著抬頭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頭的男孩子,那雙澄淨到能照出世間一切醜惡的眼中茫然一閃而過,褚瑴忍不住搖搖頭,換了個話題,“孩子的事,你有什麼打算?”
    明知故問這種事,他自小就不會做,現在做起來也不熟練。
    莫嫌深吸一口氣,“我……”
    沒等他鼓起勇氣說完,褚瑴便截斷了他的話。
    “作為孩子的父親,從法律角度而言,孩子的撫養權有一半是屬於我的,對不對?”
    如果剛才男人說談談,莫嫌還隻是驚嚇,他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做了這麼多時間的心理建設,即便是害怕心裏至少還有底。
    可現在,男人任何鋪墊都沒有的一句話炸響在他耳際,就像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近距離爆炸的炮彈,讓他幾乎失聰。
    “——不……不是,”他甚至都沒來得及思考,就下意識的矢口否認。
    “不是什麼?孩子不是我的,還是他的撫養權不屬於我?”相較於他的慌亂,男人的泰然顯得越發讓人心慌意亂。
    莫嫌的耳膜都幾乎被劇烈的心跳震聾,嗡嗡的悶響一直回繞,男人的話他甚至都沒有聽清楚,他抬手想要壓一壓劇烈的心跳,又想捂一捂嗡嗡作響的耳朵,但抖得厲害的手抬到一半他又頹然的放下。
    自小的環境逼得他不能爭強好勝,不能隨心所欲,後來更複雜的人和事逼得他學會若無其事,甚至是逃避。
    但現實卻告訴他,不管是裝得若無其事還是逃避,該麵對的始終要麵對。
    這個人能在soweto那樣的地方找到他,他竟還企圖能瞞住孩子的身世……
    他深吸了一口氣,氣音聽起來就像哽咽,他渾身都哆嗦,試了兩次才勉強能開口,“……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他知道這孩子的性格,也知道這些日子他在害怕什麼。
    低頭垂眸的男孩子這一次抬頭對著他,像是失去所有希望之後的坦然,也像是丟掉最後顧忌的平靜,“因為沒有得到您的準許就私自決定留下這個孩子,抱歉,就如您所說,作為孩子的……父親,您有一半的決定權,但我沒有征詢您的意見就擅自讓他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的出生就是一個慘痛的教訓,可是現在他卻將這個血淚交加的教訓延續到了他的孩子身上,曆史再一次重演,可這一次,卻是他親自種下的因。
    在這之前,他隻顧著想要給自己在這個世界找一個支點,隻想著孩子是無辜的,卻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他竟然親手仿造自己的身世再度炮製了另一個”原罪”。
    母親一生自責,都是因為她當年的自私,才讓他一直生活在種種非議之下。
    甚至直至今日,他所遭受的一切,都跟他的出生脫不了幹係。
    他沒有將自己的不幸歸罪於誰,他也沒有怪當年那般孤立無援的母親選擇生下他,他隻是在絕望的時候偷偷奢望,如果當年他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會不一樣?母親是不是也不會被逼到絕境?是不是也不會早早亡故?他是不是……也不會這樣孤獨又絕望的在人世間艱難掙紮?
    “……如果您……能、能承認他……,”他有些難以啟齒,但想到男人主動提及,他還是抱著一絲奢望,“您……能不能接受他……”
    除了母親,當年他的出生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承認和接納。
    當初知道有了孩子之後,他沒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因為這也是個跟他一樣的孩子,不會被承認也不會被接納,他想既然這樣,不如就讓他的存在悄無聲息,不用讓任何人知道,也就不必受那些異樣的眼光,可到底是他的奢望。
    可事到如今,褚先生的話又似乎給了他一些虛無縹緲的希望……
    男人聽到這小心翼翼的請求,幾乎要用手去按壓著眉頭才不至於讓自己蹙緊眉心,他多少知道一些關於這個孩子身世的過往,作為一個外人,他無意對他人的家務事發表太多看法和意見。
    男人起身,走到他麵前,看著忐忑不安的男孩子,抬手輕撫了撫他的發心,“從你生下他的那一刻我便承認了他。”既然承認,自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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