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上，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也倒映著兩個人的影子，一左一右。
    很安逸，房間裏傳來許嵩的歌，“絕世的畫，缺了角就會掉價……”
    我拘謹局促地坐在萬家哥哥的身旁，不知道說什麼好，低著頭擺弄自己的指甲。
    耳邊傳來他一聲輕微的笑，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萬家哥哥，叫萬桐生，很年輕，才二十六歲，卻癱瘓坐了十年的輪椅，整天悶在家中甚少出門，我高中結業考上了大學，一個暑假除了去打工，便是來看望萬桐生，打發他無聊的時間。
    我之前見他的次數很少，以至於每次見他陽光的笑容，都靦腆地低頭不敢直視，實在是太美好，美好地溢出了悲傷。
    萬桐生從輪椅的另一處拿上來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遞給我，“我也不知打準備些什麼禮物，你們女孩子不都喜歡吃巧克力嗎？我便托人去香港帶了一盒給你。”
    我慌亂地接過萬桐生遞上來的巧克力，悶聲低語，說了聲“謝謝”。
    巧克力很金貴，我卻嫌它膩味，剝了一顆，在萬桐生熱切地目光中，顫巍巍地放進嘴裏，實在是太甜，甜得我竟然吃出了苦味。
    “怎麼樣，喜歡嗎？”他溫柔道。
    “嗯，”我即使因為甜膩的味道皺著眉頭，也迅速地點頭，“很好吃。”
    這種好東西，在福利院的時候想也不敢想。想起那些隱忍難當的日子，便是一陣後怕。
    氣氛輕鬆下來，我一邊攻克著巧克力，一邊和萬桐生說起話來。
    “韓衣，馬上要念大學了吧？時間過得真快啊，那時候資助你的時候，才上初中，矮矮的個子，一晃這麼高了。”
    “嗯，隻不過是個二流的學校。”
    “那又怎麼樣，我才是羨慕你們呢，有機會更好地接觸這個世界。”
    “我……”
    我沒想到惹得他心情不好，想要辯解，卻被萬桐生打斷。
    “我累了，推我回房間休息吧。”
    音響裏的歌，還在回旋，“……愛本是自由的，我該承受這變化……”
    “我媽媽沒有為難你吧。”萬桐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沒有，您放心好了。”
    推至床頭，我吃力地扶著他到了床上，距離近得，我可以抬頭看見他的眉毛。
    “我媽，嘴上是說話難聽了點，心裏還是很善良的，有什麼話你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我知道了。”我朝他安然一笑，他點點頭，閉上眼睛就回了過去。
    看到他白皙的側臉閃動著睡夢的柔和，我這才輕手輕腳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來到廚房泡了一杯牛奶，放進保溫杯裏，放在他的床頭，他醒來的時候方便喝。
    我的學費受萬家的資助，然而我的生活費和其他雜七雜八的費用確實要自己辛苦地掙來，我不可能依靠任何人，看了下時間，便出了萬家去兼職去了。
    我在外麵租了一間小屋子，偶然空閑的時候去超市買些生活用品。
    推著購物車，超市裏流淌著輕柔地音樂，本來可以放鬆的時刻，我拿著罐頭的手不由一滑，胃裏一陣抽痛，不由便沒有了意識。
    “同學……同學……”
    一陣叫喚將我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摸了摸身旁的杯子，還在大學的教室裏。
    打掃的阿姨提醒著我，“這都中午了，我馬上要鎖門了，你怎麼還在這裏？”
    看著沒有一個同學的教室，才發覺課早已上完了，連忙將東西一股腦收拾到了背包裏，“對不起，我這就走。”
    背後裏阿姨仍在喋喋不休，“現在的年輕人，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學附近的房子租金還算便宜，自己省吃儉用還是夠得，想起宿舍裏還有些收尾事情，我便是一陣心酸的歎息。
    給自己打著氣，向女生宿舍樓走去。
    我和宿舍的同學的關係並不怎麼好，從剛開始的客氣到後來的孤立，過程並不怎麼曲折。連升三級也沒有我這麼快的速度。
    我還在糾結地怎樣進宿舍裏，剛到門口，發現我的東西七扭八拐地像垃圾一樣丟在了門口，房門也是虛掩的，接連不斷地傳來女生們的聲音。
    “你說，我們把她的東西扔出去，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那又怎樣？”
    “萬一她要鬧起來，我們的麵子往哪裏擱？”
    “你想多了，別人也會朝她那方麵想，為什麼我們相處得這麼好，偏偏她一個不合群，顯然是她的問題。”
    “就是，就是，她呀，不懂得討好，為人處世死腦筋，我看著都討厭。”
    “別說這麼晦氣的話題了，看看我新買的麵膜效果如何？”
    “還有這衣服……”
    …………
    我默默地將東西整理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宿管有氣無力地在一旁用蒼蠅拍拍著飛來飛去的蒼蠅，見我下樓，耷拉著大眼袋，“走了？”
    我抱著自己的東西，向她微微一笑。
    即使我真的如何，隻是有我自己想要堅守的底線。我不會為她們的所作所為而氣惱，若我真得憤怒，才是輸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在大學裏人緣一般般，認識的人也不多，唯一的一個好友季月，也是高中一起走過來的死黨，我們巧合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學。我主修金融專業，她主修心理專業，我經常向她討教有關心理方麵的隻是，我對弗洛伊德《夢的解析》非常感興趣。
    除了作為閨蜜的角度，從心理學的角度，她也非常理解我的性格。
    有時我不肯彎一彎腰，反而吃了很多苦。
    季月在樓下等著我，幫我拿著背包，“韓衣，你的胃怎麼樣，去醫院看看吧。”
    “最近比較忙，等空閑下來再去。”
    “你啊，這麼多年，一個人努力地生活，也辛苦。”
    她寬慰地拉著我往校外走去。
    最近胃依舊疼得那麼難受，每個幾日發作一次，我不得不吃著止痛藥減緩疼痛。不知道哪裏出了毛病，過一段時間去醫院看看吧。
    不過這些日子，萬哥哥給我打電話有些頻繁，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要抽空去看他，他又不允許，隻叫我安安靜靜聽他講話，我無聊之時，便將他的話寫在紙上，夾在書裏反複去看，好像我的身上承載著他的願望。
    每當這個時候，萬桐生總會準時地打上一通電話給我，我等了半天都沒有通訊，剛準備站起來，房門一陣急促猛烈地敲門聲。
    我心下一跳，仿佛沉靜的生活被這敲門聲打破，我趕緊上前打開房門。
    門前站著的是萬桐生的母親，她頭發淩亂地蜷縮著眼角處的皺紋加深，憔悴不堪，仿佛老了十幾歲。一雙眼睛充斥著怒火，狠狠地看著我。
    我緊張至極，預感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極力忍著情緒的起伏，穩聲道：“伯母，請進。”
    萬媽媽一言不發地進了屋子，我小心地將門關上。
    “托我萬家的福，你的日子過得挺舒心的？”她諷刺道。
    “伯母……”我靜站到一旁，不知道說什麼。
    “為什麼我兒子死了，你卻活得好好的？”萬媽媽用顫抖的手從包裏緊拽出一塌文件紙，朝我這裏砸來。
    紙張散亂一地，光滑的地上一片白色，像是飄飛在墳頭的冥紙。
    “什麼？”
    我怎麼也不敢相信，昨日還在手機那頭和我說笑的大哥哥，說沒有了就沒有了，萬媽媽的眼睛裏的淚水不斷，聲音哀絕。
    我跪坐在地上，翻著那些紙，“死亡通知書”五個字如此的醒目，白紙黑字，字自分明，心裏立刻湧出一陣絕望，“為什麼會這樣？”
    可是沒有人回答我。
    那個叫萬桐生的人在我的生命中消逝。
    “知道當初萬家為什麼會資助你，從你初中到現今，總共七年，不是因為萬家仁慈，而是你有你的用處。”
    我抬起頭，看著萬媽媽的眼睛裏隱藏著可怕。
    “您為什麼這麼說？”
    “桐生他脊髓受到重創才會癱瘓，一輩子都不會有康複的希望，你說哪個女孩子會願意嫁給桐生，並任勞任怨地照顧她一輩子，我和他父親哪天去了，誰能保證桐生的下輩子。而你就不同了，你從小便是個孤兒，不知道父母將你拋棄了還是都死絕了，你欠我萬家的，已經沒有退路了，隻有你是照顧桐生的不二人選。”
    “所以說，我一直是你設計的一枚棋子？”我無望地問道。
    “桐生都死了，你還有什麼用。然而你欠我們萬家的情，還不了給我們桐生，就去用金錢來彌補。”
    “原來是這樣，”我自嘲地笑了一聲，“您要多少？”
    萬媽媽拿出筆和一份事先打印好的文件，扔到桌上，“這是我擬好的協議，你簽了吧。三年之內，還清我萬家二十萬，我們算是兩清，如果你做不到，我會拿著協議，你就等著吃官司吧。”
    明明這種協議對於我這樣沒有家庭孤身一人的大學生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萬家是死命地將我往絕路上逼，我還是順從地簽了字。
    我不欠萬家，我欠的是萬桐生。你在那一方，過得可好，我答應你，不會生你母親的氣。
    今天是周末，我還有時間朝外麵走一走，此刻還是在傍晚時分，天清涼下來，晚風吹在身上，一天所經曆的倦意全部吹散。
    “呆坐在這裏想什麼呢？”季月不知何時和我共坐在公園裏的長椅上。
    傍晚時分，散步得散步，遛狗得遛狗，所有人向往常一樣生活。
    即使剛剛經曆過重大事情的我，也表現得像往常一樣，這一刻，我該是多麼的渺小，什麼也做不了。
    “想宇宙，想時間，想百慕大的秘密。”我半開著玩笑。
    “噗……”季月忍不住笑了，“你擔心地可真多。”
    我對她微微一笑。
    “剛跑步回來，我先回去洗個澡，明天上午去找你一起上公共課。”
    “嗯。”我點點頭，示意她快去。
    沒想到，季月剛走後不久，竟下起了雨。
    我往住處走得一路上，老天爺坑爹似得，雨越下越大，由剛才的細雨針轉眼變成了瓢潑雨。
    我在雨中打了個寒噤，跑到家渾身濕透。
    “咳……”咳嗽的聲音竟便得沙啞。
    我早已經換了幹衣服，喝了熱水，似乎並沒有什麼效果。摸了摸額頭，燙的滲人。
    “發燒了？”我自言自語道。
    吞了一枚退燒藥，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睡著了。
    房間外雨水傾瀉，房間內黑暗漆黑，隻有一人虛弱在床上睡著。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傳來萬桐生的聲音。
    “韓衣……”
    “跟我一起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