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吳青嶺是外科主任醫師，這是快過年了，提前放炮慶祝的戰士們經常花樣作死，掛彩掛得千奇百怪精彩紛呈，什麼樣的傷都有，骨外科忙得要死，大小手術不斷。況且她還惦記著廉墨提前結束實習是怎麼回事，就請他過來幫忙，順便了解了解。
    廉墨這天去檢查病況，剛好碰上實習報到那天他遇上過的老太太，這老太太走著走著路腿一軟摔斷了骨頭，在這邊開了個刀，又趕上糖尿病引起的心髒問題，一下住了好幾個月，已經恢複正常了，這幾天就能出院。
    吳青嶺告訴廉墨，這老太太家裏不簡單，從來沒見過她兒子過來，但是她住的VIP房，三個醫護保姆輪流伺候，但是她好像一直挺寂寞的，就愛拉著護士大夫說說話。反複絮叨那仨保姆她都不喜歡，看著賊眉鼠眼，總偷她的錢，拿她的保健品。
    他給老太太紮上營養液，仔細地調整著液速：“您別自己玩這個。”
    老太太笑得像個小孩，她平日裏目光呆滯，一見廉墨就眉開眼笑，她覺得這是個好孩子，有禮貌會體貼人，長得也好，風度翩翩的帥小夥子，還會哄著她，給她帶木糖醇的零嘴兒。有時候就想自己要是這是自己兒子自己孫子那該多好，她另一隻手指著吊在自己腦袋上頭的那一個藥瓶子：“我嫌它太慢了，著急。”
    “您上次一會兒兩瓶就進去了，直接進的搶救室。”
    老太太特別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手：“麻煩你們了啊孩子。”
    廉墨搖搖頭，彎下腰給老太太倒了杯水：“您吃東西麼。”
    “就來點水吧，不吃了。”
    他順手把水遞到老太太嘴邊，老太太探頭用吸管嘬了兩口：“廉大夫，老婆子多嘴問問你，你哪人啊，有對象了沒？”
    “北京人，單身。”
    “哦……想找個小閨女了沒？”老太太就愛給人說個媒，她覺得看著姑娘嫁給一個好人家，倆人和和美美過一輩子是自己特別高興的一件事，她看中的姑娘小夥沒有走眼的，小夥子們淳樸善良，顧家有本事。姑娘都是賢妻良母的苗子。除了她自己命苦，年輕時候丈夫死得早，就剩下一個兒子，好容易才拉扯大，卻不學好。
    廉墨聽了一笑，回身檢查著藥架子上的藥瓶：“怎麼，您要給我說一個？”
    “侄孫女，單身，長得特俊，也是大學生，今年大二，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呢。”老太太伸手從床頭櫃抽屜裏拿出錢包，裏頭塞了一張照片，遞給廉墨，廉墨應付地看了一眼，那女的確實漂亮，照片還在他學校裏的那片花池子旁邊照的。
    “她明天就來看我，你倆見一麵啊，聽話，成與不成你給我老太婆個麵子。”
    廉墨搖搖頭：“我失戀沒多久，沒這個想法，也不好耽誤人家。”
    “你這樣可就不對了啊孩子，我這翻箱倒櫃的把人姑娘照片翻——”
    “好好好，我明天跟她見一麵。”
    老太太心髒有問題，廉墨怕她一著急再出點什麼問題，答應就答應了。
    第二天上午老太太的侄孫女如約來了。
    當時她提著兩大包零食水果，飛奔進來的，抱著老太太就開始喊姑奶奶，老太太也摟著她親啊寶兒啊的，祖孫倆親熱了幾句，老太太就開始給她說廉墨的事了。
    剛巧廉墨進來看老太太狀態，刀口什麼都查一次，再盡職盡責地跟護士交代一通，老太太早就心不在焉了，廉墨話音一落就轟他們倆出去聊。
    那姑娘本人長得比照片還漂亮，眉間眼梢都帶著少女飛揚的靈氣，廉墨跟她挨著站在樓道裏，明明比她高一頭，氣勢卻不知不覺矮了半丈。他頭一次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的好姑娘。
    以前他是品學兼優的名牌大學尖子生，要本事有本事要長相有長相。
    現在呢，抽煙喝酒打牌，和亡命徒滾在一起，晚上像雞一樣陪著男人睡覺。
    落差太大，弄得他自己都摔得太狠摔得太蒙，有點反應不過來。
    女孩盯著他看，那眼神裏充滿了愛慕，看著看著有點害羞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是華大的，藝術生，美術特長。”
    廉墨內心感歎學美術的重磅美女全都砸他腦袋上了，不由得苦笑：“你也是學畫畫的？”
    “嗯，視覺設計，你呢，哪個大學的。也是北京市的吧？”
    再聽見這個地名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
    過年醫院要值班，更何況王寶柱現在盯他盯得特別緊，真是脫不開身，有半年多了他都沒回去過。爹媽妹妹給打了無數次電話，問他最近好不好，他現在扯謊裝相吹牛逼都不打草稿，對自己的現狀總結得如同下級向上級彙報政績，一片蒸蒸日上，虛假繁榮。
    裴力煥的手機號卻在通訊錄裏靜靜地躺屍，他有意無意地忽視自己在等這個人的事實，等著他來問問自己過得好不好，等他給自己一個說不好的權利，可是他倆終究還是沒了聯係。
    也難怪，那種人過的日子是寫實版的風花雪月，對誰好對誰壞都是一時興起的事。
    當時他還覺得自己挺懂裴力煥的。
    女孩看他愣神：“……廉大夫？”
    “也是華大的，醫學係。”
    “啊？好巧啊！”
    那女孩挑挑揀揀這麼多年，終於遇上一個喜歡而且各方麵都和她配套的，想抓住了不放卻還心裏打鼓：“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我現在麻煩纏身。”廉墨實話實說，“真的沒心思搞男女情愛，對不起。”
    女孩臉色黯淡下來：“那好吧……有緣再說吧。”
    那天吳青嶺什麼都沒盤問出來，所有問題廉墨都含含糊糊的隻打馬虎眼，一直到下班，吳青嶺注意到了來接他的那輛車。她之前聽同事說過那個車牌號，一串八，是那個當地惡霸王寶柱的車，當時那個大夫說：惹誰別惹這人。
    從此以後吳青嶺對廉墨再也不是說教的態度了，看他的眼神也有些畏縮，廉墨有所察覺，也猜出了其中大概，但是他沒吭聲，該做什麼做什麼，沒工夫搭理吳青嶺，他現在正在嚐試和任五口中的那個仇家聯係，得知那人當初是王寶柱的高中同學，王寶柱入伍就是因為捅了這人，現在這人在任五當初工作過的那個地下搏擊場做人事部門經理，專門調動這幫亡命徒。
    王寶柱那個發小聽見了底下人的議論，大意就是王寶柱不夠義氣，不把兄弟當人看，終於有一次他忍不住了，去找王寶柱說廉墨沒他想象中的那麼單純，這人舍得作踐自己，鬼心眼也不少，絕對是在偷偷摸摸給他惹事兒，讓他提防著。
    王寶柱對他的話一直很上心，但是這次卻不以為然，認為他不了解情況，杞人憂天。廉墨在他心中的形象太懦弱了，典型的軟蛋孬種，日本人來了第一個當漢奸的那種，平日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是有點小脾氣，那也無傷大雅，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總體來說就跟個日本女人似的聽話懂事，至於那天出事，他認為那是廉墨怕被他們打才沒反抗的。
    說實在的王寶柱看不起這種男人，廢物一個，一點血性沒有，但他又喜歡廉墨這一點，軟弱聽話，雖然給他點臉子看，但都是在沒人的時候耍耍脾氣，當別人麵從來都是他說什麼是什麼，看他的眼神有時候也戰戰兢兢的，王寶柱每次都能從這人身上獲得莫大的滿足感。
    他發小說了他兩次，就再也沒提，事不過三，再來就是自討沒趣了。隻是提醒他，下次看見人玩廉墨就大方點，愛玩玩去，別為了這麼個髒東西搞得弟兄感情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