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已是天色近晚，兩人皆一路無話，就連莫星風向前甩給孟星魂的行李，也隻有自己默默背了回來。眼見得天色越來越暗，本就在城裏耽擱了太多時間，這下看來是難走到驛站歇息了。
    “要下雨了。”
    孟星魂抬頭看了看天，講了這幾個時辰以來的第一句話。
    “嗯，找個地方避避吧。”
    莫星風點頭，廣陵秋冬多夜雨，況且悶頭走了這麼遠的路，背著行李連輕功都用不了，累死小爺了。
    兩人便尋了個破廟，剛進去沒多久，果然就下起雨來，而且越下越大，莫星風低頭吃著幹糧，時不時地瞥向右邊一眼，見對方還是一副死人臉的模樣，不由心裏暗付道：大哥，你這是要鬧哪樣啊？要走你就走，要留下來，也不要一路上死了老娘的麵孔好不好，你再這樣，不用尹雪衣動手，小爺先把你給甩出去了，又沒非要你跟著，奶奶的。
    若他再長些年紀，也許就隻會腹誹一句：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就是。可現在還是霹靂啪地在心中咆哮了一通，越想越憋氣。
    剛想開口說話，卻聽見孟星魂終於問了一句：“你第一次殺的是什麼人？”
    “啥？”
    “是那天夜裏的那個人嗎？”
    “不是，”星風的聲音也沉了下來，似乎不願多做提及。“還要更早。”
    又是一陣沉默，莫星風忽然從腰間抽了一支竹蕭來，道：“雨下這麼大，反正也是無事，我吹個曲兒給你聽罷。”他到底不是個耐得住冷場的性子，縱然被當做殺手調教了這麼多年，這個年紀本性卻還是好玩兒、好熱鬧的。
    說著一邊打著拍子一邊把蕭抵在唇邊吹了出來，才幾個音出，就聽得對方猛地打了個冷顫，直投了個受不了的眼神過來——這吹得可真夠難聽的！
    好在星風像是記不住調子似得，隻吹了一小會兒，便驟然停住了。
    “怎麼樣、怎麼樣？”
    孟星魂看著那雙發亮的眼睛，倒是忍不住點頭笑了出來。
    “這曲子是我小時候學得，可惜當年太小，就隻記得這些。”
    虧得你沒記得多少，孟星魂暗歎了一聲，被他這一激，心緒倒是緩解了不少。起身挪到星風身邊，伸手把那竹蕭拿了過來，微微想了一想，便送到嘴邊吹了出來，正是方才那曲不成調的歌子，這調子本是悲涼淒愴，孟星魂吹得也著實頗有一番蒼涼頓挫之感。
    一曲作罷，莫星風聽得興高采烈，輕輕鼓掌道：“好棒，吹得比我好多了！”
    孟星魂搖了搖頭，心道——比你吹得還難聽的，怕也是難尋！又不好說出口來，隻道：“方才聽你吹過，便記下調子罷了。”
    “不錯嘛，”莫星風言語中雖努力裝作毫不在意，但整個人都像是來了興趣，直追著他問。“你哪裏學來的啊？”
    “家父喜好絲竹……”話語間卻明顯透著不願多說的意思，轉了話鋒回問道：“你呢，是誰教授的？”看樣子，總不會是那個尹雪衣才對。
    “我阿爹。”
    孟星魂不由驚道：“你父也善音律？！”
    “當然，”莫星風眉毛一揚，頗有些得意道：“我阿爹吹得曲子是最好的，隻可惜他總是事忙，不怎麼陪我。”後麵這一句出口，臉色又漸凝重了起來。
    這時外麵一陣勁風忽起，孟星魂把竹蕭遞了回去，默默問了句：“他出了何事？”
    “就是被殺了唄。”莫星風接過竹蕭，側著身子躺了下來，努力裝作雲淡風輕地答道。
    篝火映襯下，孟星魂的表情也變得閃爍不定，許久才感歎道：“原來你也……”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總有一天，一定能讓我找到的。到時候，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一旁卻傳來，一聲重重的冷哼，本以為已經睡著的人，原來一直都還醒著。
    孟星魂的表情、連同口氣都變得更加感慨起來，半晌才歎道：“你的仇人，也還在這世上？”
    對麵已經躺下的人，明顯掙紮了一下，猛地翻過身來，狠狠吐出一個“是”來。
    “你以前說尹雪衣救了你，我以為，他已經替你……”
    “仇人是要親手殺的！”此刻火光對麵，那雙幽深的眸子，已不全似往日裏那般狡黠靈動，而是多了十二分的狠厲決絕，仿佛這才是多情林中的殺手應有的眼睛，無論他是何等的年紀。
    孟星魂又沉默了一會兒，方開口繼續問道：“你留在多情林，便是為了報仇嗎？”
    星風重重點頭道：“當然！而且我一定會找到那個人的！”
    “你記得他的樣貌？”
    莫星風搖了搖頭，眼神卻堅定得很：“不過尹雪衣告訴過我，那人叫“月天子”，我能找到他的！”
    “月天子？”
    “你沒聽過？”
    孟星魂搖頭。
    “這人是魔教妖孽，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很有名的，蟄伏在正道多年，暗中殺了很多江湖人士，連自己的結拜兄弟都不放過！”
    孟星魂手下猛地一緊，連莫星風都覺出了他神色頗有些異樣，忍住滿腔恨意，順口問了句：“你怎麼了？”
    “無事，”孟星魂擺了擺手，“你剛剛說月天子他？”
    又是一聲冷哼，“江湖上傳言他為人，奸詐成性，武功也極為陰寒詭異。他當年殺了自己結拜義兄之後，就消失了。很多人都傳言他死了，就連尹雪衣也說此人定是不會再出現了，不過我一直都覺得他沒有死。”莫星風磨著牙，攥緊了拳頭，“他一定沒死，總有一日我會把他找出來！一定會！”
    “星風，”孟星魂忽然叫了他一聲，“手刃仇人當真如此重要嗎？”
    “當然啊，”莫星風想也沒想，便十分幹脆地答道：“人生在世，若是弑父滅門之仇都不去報，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可報了仇，就會有所得了嗎？”
    “這仇小爺我還沒報呢，等報完了再說！”
    說著起身走到孟星魂身旁，伸手一拍他的肩膀，“你別老整天這個那個，婆婆媽媽的。既然不願跟你師父走，那就跟著我一同去翠雲峰，有句說話叫做——既不回頭，何必不忘！聽過沒有？”
    “孟星魂，你為何要來多情林！？”
    這一問直指人心，加一個字也是多餘，出乎意料卻又一語中的，正如莫星風行事為人。
    “我……”孟星魂頓了頓，微微蹙眉似乎自己也尋不到什麼理由來做解釋之際，卻見麵前一隻手掌伸了過來。
    “多情林的殺手，從來都沒什麼朋友可言，莫星風更是如此！不過你對得起我，我自然不會負你。”
    孟星魂呆呆地看著他，方才那句“既不回頭，何必不忘！”不斷在耳邊回響著，一時心有所感，也緩緩伸出了手掌，與星風隔空相擊，夜色中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星風，多謝你……”
    “叫小爺師哥，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