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洛托夫雖說內心極不情願，但還是跟著裏賓特洛甫去了他的私人別墅。
    裏賓特洛甫的別墅設計得簡潔大方，典型的歐式風格裝潢，和他本人穿衣服的習慣一樣。他總是習慣穿一件白襯衫黑西裝，最簡單但又最精致的那一款，即使是領帶上也沒有過多的條紋裝飾。
    莫洛托夫打量著裏賓特洛甫的會客室，愕然發現牆上懸著一幅他頗為喜歡的米勒的《拾穗者》。
    “你居然也會喜歡米勒現實主義的畫作嗎？我以為你們德國人還是更傾向於莫奈多一些。”莫洛托夫忍不住撫上那幅畫作，裏賓特洛甫皺了眉：“請別動好嗎？莫洛托夫，那是先父的遺物。”
    莫洛托夫冷笑，收回了手。
    怎麼，裏賓特洛甫，你終於放下你文質彬彬的虛偽表象、開始慍怒了嗎？
    莫洛托夫看不起裏賓特洛甫，現在又是二人私人相處，他變得有些放肆起來。
    他不怒反笑：“嗯，剛剛是我冒犯了，很是抱歉，”他這話說出來卻是實際上毫無歉意，“那麼，我們還是回歸正題吧。把我邀請到您個人的空間，是想和我談些什麼呢，裏賓特洛甫？”
    裏賓特洛甫拿出公文包裏的文件，正色道：“這是魏瑪集團和蘇維埃財團合作合同的最初擬定稿，您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修訂的地方，我們一起商討一下，形成一份最終的文件交給斯大林先生和希特勒先生最終審核，您看行嗎？”
    褪去了怒氣的裏賓特洛甫，依舊一派翩翩風度。
    莫洛托夫扶了扶鏡框，把注意力集中到文件上來。沒一會兒，他就已經圈圈點點勾畫了好幾處。
    “那麼，這些便是您的最終意見了嗎？”
    莫洛托夫圓滑道：“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最終意見不還得由斯大林先生拿捏嗎？”
    裏賓特洛甫點點頭，仔細讀著莫洛托夫圈點出的地方，頻頻出言道：“莫洛托夫，您這裏的修改我們實在是難以讓步的。蘇台德地區……”
    裏賓特洛甫一直在說，仔仔細細地將蘇台德地區不能讓利的理由說了一遍，並提出了補救方案。待他說完，已經將近過了半個小時。
    裏賓特洛甫一直說著，莫洛托夫就一直聽著。末了，待裏賓特洛甫終於結束，他接話道：“那麼，裏賓特洛甫，你以為斯大林先生必須要和貴公司合作不可嗎？”
    裏賓特洛甫看自己的說辭幾乎是毫無效果，他咬咬下唇，嗓音有些沙啞地開口道：“莫洛托夫，副總裁也並非要和蘇維埃財團非合作不可，這次斯大林先生親自前往柏林，我們都能看到貴公司合作的誠意。”
    莫洛托夫沒想到裏賓特洛甫一句話把自己噎了回去，和剛剛在咖啡館微微顫抖的男人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他怎麼沒發現，原來這個人可以有這麼多的一麵？對著這個在唇舌之戰中甚至占據上風的對手，莫洛托夫生出一絲興味。
    “那容我再度考慮。”莫洛托夫拿過裏賓特洛甫手中的文件，仔細讀了幾遍後，寫寫畫畫地再度修改起來。
    最終，裏賓特洛甫辨認著莫洛托夫寫得有些潦草的英文，終於點點頭：“莫洛托夫，今晚真是辛苦您了，我想，斯大林先生和副總裁對於這份方案也不會有太大異議的，希望貴公司和魏瑪財團能夠進行長遠的合作。”
    莫洛托夫點點頭，對於裏賓特洛甫的話，他能說不嗎？如果他否認了，就是否認了斯大林對於自己建議的認可，這不是變相說明自己和斯大林思路不同、斯大林對自己的信任度很低嗎？
    但擬定初稿的是裏賓特洛甫，修改的卻是他。萬一斯大林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不還是他的責任嗎？
    好你個裏賓特洛甫！
    莫洛托夫這才正眼看裏賓特洛甫。這個青年人藍色的眼睛裏滿是平靜，帶著恰到好處的神采，然而，她怎麼沒發現這平靜下的漩渦？
    莫洛托夫被自己搞的處於尷尬境地，驀地欺身上前：“裏賓特洛甫，您的考慮很是周全嘛。”
    莫洛托夫是趴在裏賓特洛甫耳邊說的這句話，氣息打在裏賓特洛甫的耳畔，他有點驚慌，立刻把莫洛托夫推開，拍打著身上不存在的褶皺：“莫洛托夫，已經不早了，您還是早些去和斯大林先生商議吧？畢竟明日還要有正式的商議，到時候您也是要出席的不是嗎？”
    裏賓特洛甫在那一瞬被深深地恐懼所攫住，一些往事不自覺地翻湧而上，讓他難以自控地把莫洛托夫推開。
    莫洛托夫被裏賓特洛甫推開，扶正了眼鏡，沒說什麼，詭異一笑，和裏賓特洛甫握了握手，還壞心眼地在他手心輕輕撓了撓（對於德國人，這是希望交往的意思）。
    他看著裏賓特洛甫想要抽手卻出於禮儀而保持原狀的樣子，心裏這才有了些快慰。
    裏賓特洛甫，對於曾經有過出賣身體經曆的你，這樣的動作才是最能深深戳到你內心深處的吧？
    裏賓特洛甫厭惡透了莫洛托夫。從剛剛見麵的諷刺，到在合同上的獅子大開口，最後還做出如此輕佻的動作，這讓有過糟糕經曆的他不能不反感、不能不想要避開。
    第二日，裏賓特洛甫按時到了會議室，希特勒在他到後不久也緩緩步入，身邊是斯大林，後麵跟著他的得力助手赫斯、戈林，以及海德裏希和希姆萊。
    希姆萊一臉正色直視前方，不去看海德裏希，讓海德裏希忍不住在心中悶笑。
    海德裏希和希姆萊在一起已經六個月。昨日，希姆萊終於在海德裏希連著說了三個月之後，搬進了海德裏希的別墅。雖然希姆萊擺著一張臭臉不願意承認，但他心裏卻一直因為海德裏希在額頭上的早安吻而欣喜著。
    今天早上，他在海德裏希懷裏醒來，差點誤了時間，為此對海德裏希擺了不少臉色。海德裏希不多解釋，隻是吻吻希姆萊的唇，就留下正在換衣服的希姆萊先去開車了。
    希姆萊臉上的紅暈好不容易才消下去。他對著鏡子擺出嚴肅的表情，才出了門上了車。
    因此，他沒看見海德裏希出門後立刻拿出手帕揩嘴唇、又一臉嫌惡地將手帕丟開的動作。
    正如那些夜晚，黑著燈，在兩個人的交纏和海德裏希溫柔的“我愛你，海因裏希”的話語中，希姆萊看不見海德裏希一分憐憫、兩分不屑、三分厭惡、四分憎恨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