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在瞬間解脫了。
    吳天亮的臉滿是陰鬱。
    林森恨恨地握住了拳頭。
    這是生的解脫——一發空槍，意味著死亡的結局留給了吳天亮。
    良辰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要把那種玩弄獵物的感覺給延長，把幸運之後的得意的時間延長。
    我會看著你，接受死亡的結局，嗬嗬。
    終於，一分鍾——足足一分鍾之後，良辰將槍摔在了桌麵上，撞擊聲響徹了寂靜的賭場，也響徹了每一個人的心。
    良辰背靠在椅子上，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死亡的陰影不在，背叛的結果無存。他的身心無比的輕鬆，他欣賞著吳天亮的絕望。
    吳天亮此時卻微笑了，在這本該絕望的時刻，他笑了。是那種冰水似的微笑，從堅冰裏緩緩滲出。如果他在掙紮的時候，他是絕對會露出這種微笑的。良辰不了解他，他困惑了——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不僅如此，一粒汗珠都沒有！
    他覺得他不會死嗎？
    吳天亮把手槍頂在腦袋上，看樣子要按下扳機。恰在此時，林森跑上來製止了他：“幫主，不要，你真的要跟這個小子賭命嗎？這不至於啊！別按！”
    他的手按在左輪手槍上。
    吳天亮沒有說什麼，慢慢推開林森，依然沒有放下槍來。
    “幫主！幫主！你要三思啊！別按！……”
    焦急的呼喊在一遍一遍的重複著。吳天亮還是沒有放下手槍，但是，卻又沒有按下扳機，仿佛在等待著什麼。良辰的困惑越加深重，纏繞在他的心頭。他想，如果他真的按下扳機，那麼，他還真是一條漢子了。可以往的種種事情，樁樁血債，提醒著他，吳天亮是絕對不會那樣做的。
    這時，膠著的狀態下，一個人走了上來。當他走進桌旁，良辰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是那個搶了集團生意的小幫派的幫主，一個五十多歲的半禿頂的男子，他帶著凶惡而精明的眼神，上來了。現在良辰可以確定了——最近的一切都是吳天亮在主宰，一切都是對立的十字幫在操縱，包括股市的動蕩，幾筆黑道生意的丟失。
    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張嘴勸解：“吳先生，您不必如此……”
    他剛剛說了一半，隻聽見“轟”的一聲槍響，疼痛感從胸口傳來。他不敢相信的望著胸口，隻見獻血汨汨地流出，染紅了他白色的上衣。他捂住胸口，慢慢跌了下去。林森見此情景，掏出自己的手槍，上去毫不猶豫的補了一槍，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的腦袋爆裂開來。
    他再也不能搶生意了。
    良辰冷靜的目睹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的心裏的疑惑頓時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厭惡。
    哼，果然如此，如果他吳天亮真的賭下去，真的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出那必死的一槍。那他也不會叫做吳天亮了。他素以狠毒狡詐而聞名，又怎麼會一時衝動來了結自己的生命呢？
    那五十多歲的賭場老板，小幫派的老大，就是他等待的用作犧牲的羊羔。
    吳天亮把空膛的左輪手槍丟到紅色賭桌上，這是他最後一次將它放下，賭局結束了。他的笑容依然不變，先前這笑容令良辰有一股淩然之感，現在留給他的就隻有厭惡了。他看著吳天亮，等著他要說的話。
    “你贏了。”吳天亮緩緩開口。
    良辰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嘲笑，——意料之中的開場白。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吳先生？”良辰問道。
    “嗬嗬，這就是你所贏取的結果，搶你生意的人失去了自己的命，而你，憑借著自己的運氣，保住了自己的命。嗬嗬，真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吳天亮大言不慚的說，仿佛他真的為這一結果而高興。
    良辰皺了皺眉，說道：“這就是你要說的嗎？那好，我可以走了嗎？”
    吳天亮揮揮手，“當然可以。”
    良辰站起來，霎時發覺汗水濕透了脊背，緊緊貼在後背上。他轉過身，周圍的拿槍的人主動為他讓開一條道。他在兩堵人牆中的小道上行走，走到地下賭場的出口處，一個大漢為他打開門。外麵是深沉的夜色，遠處隱隱約約透出一片霓虹的光火，那是城市的召喚。良辰意識到，輪盤賭結束了，他贏了。良辰在出口處站定，回過身來，對著吳天亮的方向，後者此時也在望著他。良辰看著賭場昏暗的燈光下的吳天亮模糊的臉，擲出自己在賭場老板被殺時就準備好的一句話：
    “吳先生，我算是看透了你……”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等待著吳天亮的提問，不久吳天亮的喊聲就響起來：
    “什麼？從不扯謊的人？”
    “你還是，不，你一直是一貫的卑鄙！”
    良辰說完這句話，義無反顧的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這是他最後為自己下的賭注，籌碼就是他的生命。如果他輸了，隨著吳天亮的憤怒，他會被射成篩子，同手下們的下場一樣；如果他贏了，那麼他會安然無恙。
    吳天亮聽完良辰的話，看著他大搖大擺的走入夜幕裏。他的笑容是凝固的，嘴角有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慍怒，微微扭曲。了解他的人都會看出，他是在克製自己的憤怒。
    良辰消失在夜色裏，很長一段時間後，賭場的大門轟然關閉。
    吳天亮從椅子上站起，有些許疲憊湧上他的身心，他想回去休息了。他吩咐林森把賭場老板的屍體收拾下，後者馬上叫來兩個大漢，抬走了屍體。又有幾個人上來，打掃幹淨血跡。
    吳天亮正要離去，卻見十幾個原賭場老板的手下堵住了他，舉起了槍。
    林森和手下們大驚，紛紛舉起手槍，雙方對峙起來。
    “你要幹什麼？”吳天亮對著為首的那個手下，冷聲質問道。
    “你這個魔鬼，明明你自己輸掉了賭局，卻要我們老大來償命！我們要殺了你，為我們老大報仇！”
    那個手下聲嘶力竭的吼著，舉著手槍的手有些顫抖，他其實很畏懼林森及那一幹手下，卻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僥幸搏一把。不得不說，他的算盤可真打錯了。
    “你們真要報仇嗎？”吳天亮聲音倦怠的問，漫不經心的打了一個哈切，好像對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他的手往腰下探，似乎要尋找什麼東西，卻又似乎毫無目的。
    “他媽的！魔鬼！我們……我們當然要！我們可不怕你！”十幾個人都激動得有些顫抖。
    “這是你的選擇，嗬嗬，別怪我。”吳天亮的笑容猙獰起來，他的手霍的從腰間拿起一把手槍，以快到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對著那個為首的家夥腦門上開了一槍。隨著劇烈的一聲槍響，為首的那個家夥腦門上赫然多了一個血洞。他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血液從血洞中流出，他倒下了。他後麵的十幾個人嚇得目瞪口呆，電光火石間，槍聲再起，是林森等人放的槍，那十幾個家夥都呻吟一聲倒下了。
    吳天亮此時已經把手槍放回腰間，他微笑著，對著林森等人輕鬆地說道：“好了，兄弟們，這賭場以後就是我們的了。不過，今晚你們還得辛苦一下，”他指了指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把這裏清理幹淨。”
    ……
    當良辰眼裏的街燈清晰可見時，他的微笑又浮現在年輕的臉龐，今晚的最後一場賭局，他贏了，同樣的幹淨徹底。
    這時，一輛迷彩色的吉普車，在向他緩緩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