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楚河岸其實很美，隨處可見大片花圃百花競放，淺草破土，嫩柳抽枝，再灑上一層蒙蒙細雨，間或白鳥枝頭鳴，雖比不得順碩的溫柔水鄉，卻也是一副醉人的詩畫。
    這般景致此刻落在錦蘇眼中，卻也索然無味。
    瀟淺憂消失已經整整三日，或者應該說是離開，畢竟他留了紙條。
    他甚至懷疑那一夜纏綿隻是經年一夢，可那張紙條上熟悉字跡告訴他，那一夜的色授魂與是真實存在的，他甚至還能回想起那人動情時在他耳邊繾綣的話語。
    ‘咯吱’
    木質的門被人從外麵打開，青衣劍客踏光而來，肩頭發梢沾有細雨，看了看立在窗前的紫衣男子，眉宇輕皺，“想必大人是去追離岸去了，皇上無須擔心。”
    話是這樣輕鬆，青龍卻在心裏為離岸捏了一把汗，他若是動了旁人也就罷了，偏偏動的是錦蘇，大人若真動起怒來，他黎族少主的身份也保不了他，何況還是個被驅逐出族的少主。
    錦蘇未語，伸手接住窗外飄灑而來的細雨，那雙手白的太不尋常，就像經年不見陽光。怔怔地瞧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將手縮回紫金袍袖中，似乎要掩飾什麼，心裏卻十分清楚，他的大限將至。
    他從不畏懼死亡，就算窮途末路時，也隻是有些遺憾。
    可這一刻，他卻想活著。
    他爭了天下，等了半生，終於等來了瀟淺憂的回應，他想要好好的活下去，沒有靖國，沒有君臣，隻有他和瀟淺憂。
    可老天爺似乎很愛與他開玩笑，隻是這個玩笑對他而言，一點也不好笑。
    “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迫切地想要見到他，想要擁抱他，想牽著他的手踏遍山川直到白頭。
    “離岸想必還未離開楚河岸，大人不會走遠。”
    青龍沒說，離岸若是離開楚河岸還好，瀟湘樓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他，就怕他藏身在楚河岸，這裏龍蛇混雜不說，瀟湘樓的勢力滲透不進來，即便是大人找尋起來，也要花些功夫。
    “是嗎？”
    錦蘇應了一聲，似歎似問，隔著蒙蒙細雨忘了出去，樓闕飛簷亭台長軒，分明就同在這小小的一片天地間，說不見，便是不見。
    沉穩的腳步聲從樓道中傳來，木質地板發出輕微的聲音，來人立在門前，一身白衣被微雨潤濕，左臉頰上一道十字傷疤猩紅欲滴，清淡眼眸倒映一襲紫衣，眼中漸漸蘊出一絲寵溺笑意。
    “錦蘇。”
    不輕不重的兩個字，剛好落進錦蘇耳中，他轉身，那人臉上的淺淺笑意撞入眼中，所有擔憂瞬間煙消雲散，紫衣晃動，已將白衣男子緊緊抱住。“我以為你後悔了。”
    他抱得那樣緊，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輕歎一聲，瀟淺憂舉起的手落在他發間，輕輕揉了揉，一如他幼年時那般從容不迫。
    “微臣像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嗎？”
    即便盡量把語氣放的輕鬆，瀟湘樓主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後怕。
    這麼多年來，二人一路行來，那層隔著距離的輕紗誰也不願先揭開，他和錦蘇之間，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先淪陷，隻是本能地一退再退，他怕再往前一步便會毀了他，毀了這個自己發誓要守護一生的孩子。
    “嘖嘖嘖，我這一身的雞皮……”
    身後，青衣藍衫的離岸倚門而歎，還配合著抖了抖手臂，隻是雙手被繩子拴著，動作顯得滑稽。他話音剛落，便感受到兩道灼熱的視線盯著自己，抬眼迎上的是錦蘇幾欲噴火的雙眼。
    “你似乎該給我一個交代。”血色光芒一閃，錦蘇不動聲色地彈了彈血獄劍身，很滿意地看見離岸眼中漸露驚恐，繞過瀟淺憂朝他靠過去。
    “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錦蘇你先把劍放下。”
    以錦蘇的武功離岸自然不會怕，但他手中拎的是血獄，江湖排名僅次於鬼司的血獄。
    “瀟淺憂你倒是說句話啊！”他轉到桌子後麵，朝瀟湘樓主吼了一句。
    而瀟湘樓主倚在門邊，唇畔含笑，眸中柔柔波光流轉，語調輕柔，“你放心砍，我在這裏，他不敢傷你。”
    他這話，自然是對錦蘇說的。
    離岸心中叫苦，早知道會攤上這麼幾個人，他寧願老死在黎族禁室裏，“天水碧玉你還想不想要了？”
    拎著血獄的手頓了一下，錦蘇翹起的嘴角慢慢抿緊，皺眉盯著離岸，片刻後手起劍落，隔在二人中間的木桌應聲而裂，桌上杯盤落地聲清脆琳琅。
    他垂首上前一步，血獄劍走偏鋒，削落離岸一絲碎發，聲音低沉的可怕，“我不需要。”
    解紅零已經說過，即便尋到真正的天水碧玉，他的身體早已經是強弩之末，無力回天。聖手菩提下的斷言，何曾出過錯？
    看著自己一縷發絲飄然落地，離岸愣了片刻，一個側步已到瀟淺憂身邊，“你倒是管管他啊，他劍術那麼差，萬一下次再偏一點，我腦袋就……”
    話還沒說完，眼前寒光一閃，脖子上一片涼意直透骨髓，迎上的是瀟湘樓主泛著溫柔笑意的臉，臉頰上十字傷疤鮮豔醒目如同染血。
    “給你十句話的機會解釋清楚。”
    越是平靜的聲音，越隱藏無形的殺機。瀟淺憂太清楚離岸的性格，無人能收住他，當初將他納入瀟湘樓，也不過是看中他在巫蠱方麵的才能。
    而離岸呢，他為瀟湘樓弟子療傷，瀟湘樓為他提供庇護，越是這樣簡單明了的關係，在旁人眼中越是複雜，總結起來也不過是利益二字，各取所需罷了。
    離岸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含笑殺人的事瀟淺憂絕對做的出來，“此事說來話……”
    “九句。”柔柔的兩個字，瀟湘樓主手中的鬼司，又朝那白皙脖頸迫近一分。
    “你為何不直接問錦蘇！”離岸苦了臉，除了真正的天水碧玉能救錦蘇性命，整件事情他一無所知。
    “八句。”
    “林傾城送來的天水碧玉是假的，被血獄反噬的傷沒有好。”不等離岸說話，錦蘇悠悠地開口，“不僅如此，假天水碧玉所含的毒入我肺腑，解紅零也回天乏術。”
    生平第一次，瀟淺憂覺得手裏的鬼司有千金之重，五指冰冷地顫抖著，他不可置信地轉頭看窗畔輕笑的男子，一時間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