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戚府時已是深夜，戚少商牽著顧惜朝的手，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緩步走著。兩人就著朦朧的月色前行，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行了一段路，顧惜朝側目看了看身邊的戚少商。男人的輪廓在月光下有一些恍惚，深邃的眉眼此刻也變得柔和起來。戚少商的樣貌本就出眾，此刻看來更是帶了一絲別樣的英俊之感。這個男人當初還不知引了多少人家的小姐芳心暗許，可他現在就站在自己身邊，牽著自己的手，一言不發，眉眼溫和的和自己並肩而行……
    顧惜朝不知為何又想起自己的師傅來，當年的黎海棠一片真心付諸東流，落得個淒慘下場。可如今的他呢？他顧惜朝與戚少商，當真能在這亂世之中尋一處安寧居所？當真能與這人廝守一生？
    戚少商發覺顧惜朝在愣愣的盯著自己，便轉過頭去看他，微微揚起嘴角，問道：“怎麼了？盯著我做什麼？”說著，戚少商伸手在顧惜朝秀挺的鼻梁上輕輕刮了一下。
    顧惜朝這才回過神來，微斂了眉眼，低聲道：“我想起我師傅了。”
    戚少商還從未聽顧惜朝提起過他的師傅，雖說他也零星聽小九說過，顧惜朝的師傅也是當年名滿京城的名角兒，可他還從未聽顧惜朝提起過一星半點。若說戚少商不好奇，那也是騙人的，如今顧惜朝自己提起，他便趁熱打鐵，追問道：“你師傅怎的？”
    顧惜朝抬眼看了看戚少商，微微歎息一聲，這才說道：“少商，師傅當年跟我說，做戲子的，最怕動了真心。師傅當年為了一個男人一往情深，結果那個負心漢棄他而去，害的師傅倒嗓，更害的師傅從此無法登台。師傅十幾年打拚出來的名聲，都讓這個男人毀了。”
    戚少商一陣沉默，他停下了腳步，定定看著顧惜朝。
    顧惜朝也停下腳步，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戚少商，繼續道：“我不想步師傅的後塵，可我遇著了你，終究還是和師傅一樣。”說到這裏，顧惜朝苦笑一下，“少商，如今世道亂了，到處兵荒馬亂，這北平城外到處都是虎視眈眈的日本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攻進來……”
    “惜朝。”戚少商出聲打斷顧惜朝的話，雙手扶住對方的肩膀，與他額頭相抵，“惜朝，你不是你師傅，我也不是那個負心漢，所以，你絕不會像你師傅當年那樣。至於這世道，現在是亂成一鍋粥，可是，世道總有好的時候。你若是覺得在這北平呆的不安全，咱們就去別的地方，出國都可以。我當年在英國留學，咱們可以去英國，你還唱你的戲，你不知道，那些洋人最愛聽中國戲了。我呢，就可以去教會學堂教書。我們把小九和安順都帶上，就咱們幾個人，不問世事，過咱們自己的日子……”
    顧惜朝歎了口氣，輕輕推開戚少商：“你知道不可能的。”
    “為何？”戚少商不解的看著他，“你還在擔心什麼？”
    擔心什麼？顧惜朝竟一時也答不上來。他不過是個戲子，縱然有意報國，那又怎樣？再說了，這外麵的勢力盤踞眾多，各方關係錯綜複雜，他一個戲子又懂得多少國家大事？不過是從那些文人墨客嘴裏聽來的一些零散段子罷了。
    “回去吧。”顧惜朝重新邁開步子，牽著戚少商繼續前行，一邊走，一邊說，“不想了，這世道怎麼樣，我們誰也控製不了。我隻希望，往後的日子有你陪著。”
    戚少商微微愣怔了一下，他看著走在自己一步之前的顧惜朝的背影，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加快腳步與顧惜朝並肩，在對方耳邊低聲道：“惜朝，我在戚府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
    顧惜朝低頭，揚起嘴角，月色下透著一絲平靜的美好：“我知道。”
    此後，二人一路無話，直到走進顧惜朝的宅子。
    小九和安順自戚少商離去後一直惴惴不安，此刻二人正等在大堂。小九略比安順年長，在廳堂裏來回走動，麵上都是焦急神色。安順這一整天受了不少刺激，年紀又小，縮在一邊的椅子上抽抽搭搭的哭著。
    小九看見安順那副樣子，心裏雖然有些埋怨安順沒有及早說明情況，可也終究不忍看他一直落淚，便走上前安慰他：“好了，安順，你快些別哭了。要不一會兒師傅他們回來了，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呢。”
    安順抬手擦了擦淚水，哽咽著道：“嗚嗚，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去找顧老板的……我就算被打死了，也不該去找顧老板的……嗚嗚……”想起顧惜朝溫柔為自己處理傷口的情形，又想起顧惜朝因他身陷囹圄，安順的眼淚不僅沒止住，反倒流得更凶了。
    小九一時之間也沒了主意，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了戚少商的聲音：“大老遠就聽見這哭哭啼啼的聲音，安順呐，你怎的像個小姑娘似的，還哭個沒完沒了的。”
    聽見了聲響，安順的眼淚立時就止住了，小九臉上一喜，立刻飛奔出去，果然看見戚少商與顧惜朝相攜而入。
    “師傅！戚先生！”小九三步並作兩步的迎上去，拉著顧惜朝左瞧又瞧，“師傅，您可算回來了？他們有沒有欺負您？您有沒有哪裏受傷了？”
    見小九如此焦急，顧惜朝拉住他的手，微笑道：“小九，別轉了，我沒事。”
    “真的？”小九仰起臉來，不放心的又問了一遍，“真的沒事？”
    顧惜朝無奈搖了搖頭：“真的沒事。夜深露重，進去說話。”
    三個人一起走進大堂，安順卻仿佛被點了穴，一動不動的盯著顧惜朝，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是確認眼前這人完好無損了，他才回神一般，抽了抽鼻子，竟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走到顧惜朝的麵前，嘴裏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麼“都怨我”“都是我不好”“我錯了”之類的話。
    顧惜朝見狀，連忙彎下腰來與安順平視，撫著他的頭發安慰：“安順，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麼。你沒錯，往後你就呆在這裏，也給小九做個伴，好不好？”
    安順心裏的情緒發泄出來了，人也冷靜了一些，連連點頭。小九在一旁無奈的拿衣袖給他擦臉，還一邊數落他像個小姑娘。
    折騰了一整晚，大家也都乏了。小九和安順伺候顧惜朝和戚少商洗漱之後，也回到房裏休息去了。
    顧惜朝看著小九和安順的樣子，對戚少商道：“我看啊，小九還是挺在乎安順的。”
    戚少商從背後摟著他，下巴抵在他的肩頭，笑道：“在乎好啊，有了牽掛的人，這小子就不會整天粘著你了。惜朝，這麼晚了，我們也睡吧？”
    顧惜朝回頭瞪了戚少商一眼：“想睡？我還有賬沒跟你算呢。”
    “什麼賬？”戚少商一頭霧水。
    顧惜朝冷笑一聲，從戚少商懷裏掙脫出來，眯著眼道：“什麼？我小心眼兒？我嘴巴毒？我心高氣傲？啊？”
    戚少商背後寒毛直豎，連連後退，陪著笑臉：“那個……惜朝……我不說了麼？不管你什麼樣兒我都喜歡……啊！！！！！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麼？！惜朝！”
    顧惜朝逼著戚少商倒在床榻之上，反手扯下了床帳，低聲恐嚇：“真當我好欺負是不是？！今兒就讓你瞧瞧我是不是那麼好欺負！”
    “哎喲！惜朝！你可饒了我！今兒我是真沒力氣了！”戚少商連連討饒。
    “沒門兒！”顧惜朝下了死命令。
    床榻微微晃動，不消片刻兩人的打鬧就變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