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的戲園子恢複了往日的熱鬧，公子哥兒們擺脫了家中長輩的束縛，又開始出來逍遙。班主年後有意要培養幾個新角兒，就讓班子裏幾個還不錯的孩子試著擔綱主角。好在這些孩子功夫底子不弱，嗓子也好，模樣也沒得挑，唱了幾場戲倒也贏了不少彩頭。
    顧惜朝正在給小九上妝，今兒是小九第一次正式上台，孩子心裏甚是緊張。
    “師傅，您說我能唱得好麼？”小九看著顧惜朝，小心翼翼的詢問。
    顧惜朝給他畫完眉，笑道：“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子，盡得我的真傳，怎麼就唱不好了？”
    “可是……”小九微微皺起眉頭，欲言又止的模樣。
    顧惜朝放下手中的油彩毛筆，安撫他道：“小九，一旦你站上那個台子，你就要記住，你是個角兒。師傅當年登台時還不及你這般年紀。上台前，底下的人起哄的，叫罵的，數不勝數。可又如何，我一開嗓，還不是將那些個看客鎮住了？小九，你隻需記著，換上這身行頭，你就是那戲裏的人兒。”
    小九定睛看著自己的師傅，他看著顧惜朝一張講究的麵孔上露出的肯定的笑容，心中的疑慮似乎一瞬間就減少了許多。他重重點下頭：“恩！”
    顧惜朝滿意的拍了拍小九的肩膀，想了想，說道：“如今你也要登台了，我也該給你取個像樣的名號。”
    小九一臉驚喜：“真的麼？”
    顧惜朝輕笑：“自是真的。”說完，顧惜朝略一思忖，對小九道，“你是我徒弟，就隨我姓顧，恩……往後你就叫顧傾城。我要你，傾城傾國，一枝獨秀！”
    “顧傾城……”小九默默念著這三個字，他長這麼大，顧惜朝從未說過要給他取名字，如今給了取了名字，竟然是如此美妙。小九默默念了好幾遍，好似要將這名字刻在心裏一般。
    顧惜朝看出小九很喜歡，便說道：“你喜歡就好，你記住師傅今天跟你說的話。好了，準備上台了。”
    小九點頭：“小九明白！”
    顧惜朝一挑眉：“還叫小九？該是傾城才是。”
    小九楞了一下，立刻笑起來：“是，傾城記住了！”
    言罷，顧惜朝幫著小九收拾了行頭，剛好前頭的戲已經唱完了，班主過來叫小九登台。顧惜朝交代班主，報幕時要報小九的新名號，顧傾城。
    班主聽了，記在心裏。那一場戲，顧傾城的名號讓很多人都記在了心裏，直至多年之後，人們提起那個隻唱了幾場戲就銷聲匿跡的顧傾城，依然是津津樂道。顧傾城，是北平城多年後的另一個傳奇。
    那是後話，先說當下。那邊小九剛上了戲台，後台就有人要找顧惜朝。來人，竟然是戚府的小廝，安順。
    安順進了後台，見了顧惜朝，一張小臉立刻就垮了下來，眼見著像是要哭起來。
    顧惜朝見了，不明所以：“安順？你怎麼來了？”
    安順被顧惜朝招呼著坐下，擦了擦眼睛，這才說道：“顧老板，我家少爺是不是在你那裏？”
    顧惜朝看了看他，點頭：“是，他在我那裏。怎麼？戚老爺讓你來找他回去麼？”
    “不是的。”安順搖頭，“是少奶奶，是少奶奶讓我來的。”
    少奶奶？那豈不是洛雪柔。顧惜朝心中暗想，洛雪柔怎麼會讓安順來找他？而且，看安順的樣子，仿佛受了什麼委屈。顧惜朝問道：“安順，你在戚家，這段時間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原本顧惜朝不提，安順還能忍住，如今經他這麼一說，安順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顧惜朝看他哭了，不禁也有些嚇到，連忙安慰：“安順，發生什麼事了？你慢慢告訴我。”
    安順哭了一會兒，擦了眼淚，哽咽道：“自從少爺走了之後，少奶奶就性情大變。我原本跟著滿福滿貴伺候少爺，少爺走了，雷管家就讓我伺候少奶奶。原先有表小姐擋著，我還好些，可如今表小姐也攔不住了。人前，少奶奶還不會怎樣，可是到了人後……”說到這裏，安順又忍不住哭起來。
    顧惜朝看他哭得傷心，替他倒了杯水，拍著他的背安撫：“喝點水，緩緩氣，慢點說給我聽。”
    安順緩了口氣，喝了口水，這才繼續說道：“人後，少奶奶總拿我撒氣。她說我是少爺帶回來的，就該替少爺受著。還說……還說……”安順皺著眉，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還說我一個男娃長了這樣一張臉就是個狐媚，將來肯定要禍害少爺……”
    顧惜朝的臉色沉了下來，這些話分明就是暗指自己。看來，戚少商離家一事對洛雪柔打擊很大，她這是講安順這孩子當成了出氣筒。顧惜朝冷聲問道：“安順，她對你做了什麼？”
    安順抬頭看了一眼顧惜朝，沒說話，隻是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那細細的胳膊上，竟然滿是淤青的痕跡。安順畢竟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皮肉到底較成人細嫩些，原本白皙的皮膚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有些傷還是新添的，往外滲著血絲。
    顧惜朝看了安順胳膊上的傷，麵色陰沉得可怕。他一言不發直接拉著安順進了內室，脫了安順的上衣，這一看，顧惜朝更是臉色鐵青。安順的身上哪裏還有什麼好皮肉，一道道淤青觸目驚心。有些是指甲摳的，有些是樹枝抽打出來的，總之他纖瘦的身體上簡直就是體無完膚。
    安順不明白顧惜朝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嚇得不敢說話。
    顧惜朝叫人打了熱水拿了藥膏，一言不發給安順處理身上的傷口，又差人去給他買了一套新棉衣。將安順收拾幹淨了，顧惜朝這才問道：“洛雪柔讓你來找我，做什麼？”
    安順這才想起正事，連忙說道：“少奶奶讓我來，她讓我約您見麵。”
    “見麵？”顧惜朝語氣上揚，哼了一聲，“在哪裏？”
    安順報了地址，就是北平最大的酒樓，醉仙樓。
    顧惜朝在心中冷笑，這婆媳二人還真是有默契，居然都約在那裏與他見麵。顧惜朝應下：“我知道了，安順，你別回去了。”
    安順聞言，麵露難色：“可是……少奶奶她……”
    顧惜朝笑道：“你家少爺在我那裏，身邊也沒個人伺候。你隻管去找他，若是戚家有人為難你，他自然會為你解圍的。”
    安順想了想，自己是戚少商帶回來的，現在去找他也在情理之中。想來想去，安順謝過顧惜朝，就轉身出了戲園子，向顧宅而去。
    安順走後，小九也下了場。剛回到後台，小九就興奮的找他師傅。顧惜朝見小九一臉興奮，便知道這孩子沒讓他丟臉。
    “傾城，你先自己回去，我要出去一趟。”顧惜朝拿了外袍，對小九說道。
    小九卸了頭飾，不好意思的說道：“師傅，您還是叫我小九吧。叫我傾城，怪別扭的。”
    顧惜朝看了看小九，笑了起來：“好，還叫你小九。對了，你回去別告訴少商我出門了，晚飯我就回去。”
    小九疑惑：“為什麼？”
    顧惜朝一邊往外走一邊囑咐：“你隻管照我說的做。”
    小九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應下：“哦，那師傅您自個兒小心些。”
    顧惜朝應下，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