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來兩大碗茶、兩個饅頭、三兩牛肉！”
    一道清亮的聲音在茶棚裏響起，一個人影閃進茶棚隨便找了條凳子坐了下來。
    正百無聊賴，坐著打瞌睡的茶棚老板腦袋一點，眼睛尚未睜開就下意識地應了來人的話。
    “來了，來了！您稍等！”
    迷迷蒙蒙地沏了茶，茶棚老板才想到要抬頭看了一眼先前喚他要茶的客人。
    這一看不打緊，擺了二十幾年茶攤，自詡閱人無數的老板，手下動作也不禁一頓——好一個俊俏少年郎！
    餘光瞥見老板一瞬呆愣的模樣，少年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將手中的馬鞭擱在桌子上，打趣道：“不知在下樣貌可入得店家的眼？”
    聞言，小老頭兒頓覺尷尬非常，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得了。
    好在他腦子轉得不慢，倒了茶，又手腳麻利將茶壺茶杯放在桌上，賠笑著訕訕地說著“客官慢用”，腳步一退讓到一邊。
    少年看著老板的動作，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端起碗低下頭去便要將手裏的茶水飲盡，眼見著一人一騎風塵仆仆，又放下碗招了招手。
    “殿下可讓我好找！”來人運力震落身上浮塵，才在俊俏少年麵前坐下，開始抱怨，“您太沒防備……”話沒說完，手裏已經被塞上一大碗茶。
    少年輕咳一聲，示意他因為他的聒噪，茶棚老板已經在注意他們了。這裏雖是邊城，到底還是大雅皇朝的地盤，高調暴露行蹤可不是明智之舉。
    正想說話，少年郎又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抽氣聲。腹誹著老板的一驚一乍，卻還是忍不住好奇地抬了眼。
    入目的是一身紅色勁裝的少年，看起來十三四歲，稚氣未脫的粉嫩小臉掛著略顯老成的表情，形狀姣好的眉黛下一雙桃花眼盈著水光，鼻梁高挺鼻翼小巧，配上潤澤的粉唇、微翹的嘴角——近乎完美的五官，近乎完美的比例。
    仔細看看，分明是位一身騎裝的絕代佳人。
    逆著光，少女眼角眉梢的笑意，讓少年看呆了眼，當下就有了親近之意。
    錦衣紅袖少年裝，意亂心迷為誰忙？
    “這位小姐，您要點什麼？小老頭兒這沒什麼好……”茶棚老板熱絡地招呼著，就連臉上深深淺淺的皺紋也都盈著笑意。他比少年更早回過神來，急忙用手上抹布掃了僅剩的一付桌椅，請紅衣少女入座。
    老板顯然也是對這小美人兒喜歡的緊，招待得尤其殷勤，一直說家裏也有個孫女，但是根本沒得比，一麵還不忘瞪一眼少年郎側麵，根本沒抬眼，隻顧吃喝的年輕人。
    但就這麼個茶棚，貌似也隻有廉價的茶水、有點硬的饅頭和鍋裏燉著的幾塊牛肉了，別提珍饈佳肴，就是剛出鍋的包子都沒地兒買。想到這裏，老板又是一陣尷尬，覺得實在沒什麼話題，都是自己一個人在說。
    紅衣少女顯然不想老板為難，掃了一眼頂子有點漏光的茶棚，脆聲道：“照那兩位哥哥桌上的給我來一份。”不管老板這有什麼沒有什麼，既然他端上來給別人的，自然是這茶棚裏有的。
    老板笑得一臉憨厚，應聲準備去了。
    不一時東西就端了上來，少年郎注意到，老板在後麵準備的時候，可是專門洗了手，換了一塊幹淨抹布，對著那破瓷碗擦了又擦，之後才恭敬地給少女上茶。
    如此差別待遇，讓少年心裏不是滋味，看著自己對麵兩頰鼓鼓、目不斜視的侍衛，又好氣又好笑。
    指尖輕挑，少年無視侍衛埋怨的眼神，提著茶壺拿著碗，神色自若地走到少女對麵坐下，一雙鳳眼略帶笑意：“那邊太陽有點兒曬，小姐不介意吧？”說完還心虛地往茶棚頂的漏洞瞧上一眼。
    少女看了看少年手中的茶壺，又回頭瞥了一眼被饅頭噎到的青年，笑了：“那位哥哥也過來坐吧！”
    青年已將桌上的東西吃了個幹淨，於是叼著半個饅頭，拿著碗就過來了。他在少女側邊坐定後，立即從自家殿下手裏搶過水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碗茶灌下去。
    茶壺本就不大，之前已經半滿，被青年這一倒，幾乎空了，少年望著自己的空碗，有點無語。眼看著這不帶眼的侍衛又想去拿人家女孩子碗裏的吃食，立即抬手把他拍開。
    少女笑著瞄了少年一眼，將自己還未喝的一碗茶分到少年的空碗裏，又招呼老板再來一壺茶。
    老板連忙跑來拿壺，少女覺得有點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原本茶棚是有幾件新茶具的，但位置偏僻，行路人沒得挑才選這裏飲茶休息，天氣熱又容易火氣大，一個月能碰到幾次相互看不順眼起爭執的，打完了甩頭就走，拆棚子不說打壞了東西也不賠，老人家年紀大了也不敢問他們索賠。
    現在僅剩的兩張桌，也是前幾天才用幾張破桌拚湊來的，等哪家換了家具，他再去收舊的來。
    少年聽到一半眉頭就已經皺起來了，他扯過侍衛，從他腰帶裏摸出幾顆金珠，塞到老板手裏：“刀劍無眼，老人家年紀大了，還是少辛苦點的好。”說完，他又戳了旁邊的侍衛，“去幫老人家收拾收拾。”
    老板直說不能收。少年又笑了，說：“家裏小姐過兩年也該嫁了，給她尋個好人家。”這樣老板才感激地抖著手，把金珠子往懷裏揣。
    “殿……少爺，這些錢……”青年糾結著，小聲說，“我身上就隻剩一點碎銀了……”話沒說完，就被他家主子往老板旁邊推，也隻能無奈地跟著去幫忙了。
    好吧，他其實也不是那麼在乎錢的，隻是想提醒自家殿下，人家嫁孫女要錢，你想討好妹子估計也不能免俗——何況這可是平生難遇的絕色。
    “不知……不知……”礙眼的好歹走了，少年卻結巴起來了，最後索性把那半碗茶灌下去，想到又是少女分給他的，有點臉紅。
    少女始終保持著清雅的笑容，可見教養極好：“小女姓素、名蝶，無字，想與公子討個交情。”
    “在下葉辰逸，字玖軒。”少女出乎意料的爽朗，讓少年吃了一驚站了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太過冒失，又尷尬地坐下去，訥訥地補上一句“……霜染紅葉的葉。”
    蝶綺還是挺滿意自己這個假名的。其實也不算什麼假名，原本這姓也是母後的家姓、滄瀾的國姓，“蝶”字也是她起名的時候母後給選的，權當是母後給的名字啦！倒是蠢男人，起個假名都是這麼蠢。
    葉辰逸，夜逸辰……
    “葉公子是要往靈隱去？”蝶綺喝了口淡淡澀味的茶水，將麵前裝著牛肉的碟子推向夜逸辰，“公子不必客氣，這些我也吃不完。”說著她先拿起一個饅頭，仔細掰開，夾了兩大片牛肉，遞給夜逸辰。
    夜逸辰尷尬，忙不迭地接過來往嘴裏塞，吃了一半覺得嘴幹，但又不想讓侍衛拿水來，於是忍著。
    蝶綺看著他覺得好笑，也沒說透。知道她要走了，他肯定會追來，於是拿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角上，向夜逸辰點頭示意後就去牽馬。
    夜逸辰眼看著人要翻身上馬，騰地一下站起來，慌忙在腰間摸了摸，想起來沒錢，也顧不上侍衛還在幫老板拆土灶台，直接追過去：“等下……我……”
    蝶綺明顯知道這聲音是在喊她，卻沒有回頭，等到夜逸辰追上來，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這才笑著把手裏先前解下的水袋遞給他。
    “……”夜逸辰又是一陣尷尬，訕笑著縮了手，攥著半滿的水袋也不知道該不該喝。
    蝶綺又問了一遍：“公子可是要往靈隱？”
    “小姐如此見外，一直公子公子的……”夜逸辰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走回茶棚，把水袋裏的水倒進碗裏，然後將水袋交還蝶綺，“多謝！”
    蝶綺笑了：“那我叫你辰哥好嗎？”真的是令人懷念的稱呼呢，好像也就用過那麼寥寥幾次。
    夜逸辰點頭，表情逐漸自然起來：“我確實是要去靈隱，不過並不怎麼趕急，邊走邊玩罷了。”說著，他看了一眼，發現天色其實不早了，“小姐孤身一人，還是……早些回家的好。”
    他本想問問蝶綺是去哪裏，如果順路的話，當然是同行的好——畢竟人家小姐不討厭他，他可以名正言順充當護花使者；就算不是，他也要把人送回家再走。轉念一想，這樣說法實在唐突，大不了回去查查這女子的身世，製造幾次巧遇，一時衝動被當成登徒子就不劃算了。
    “我剛學成出師，姑且算是出來遊曆。”蝶綺笑著，偷瞄一眼發現對方眼裏的期許，“目前也隻是四處遊曆而已，也想去靈隱看看。”
    夜逸辰心下一喜，連忙道：“如此之巧。家母是靈隱人士，區區不才卻是在靈隱長大的，不如結伴，也好給小姐做個向導。”
    看著夜逸辰眼裏淡淡的慌亂，蝶綺心裏直嫌棄這人蠢死了，可偏自己就喜歡。於是，輕笑一聲，轉開視線：“辰哥還說我見外呢，怎麼不叫我小蝶？”
    “……小蝶，太多人叫這個名字了。”夜逸辰小聲咕噥著，他很喜歡這個美貌又爽朗的少女，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我對靈隱可不是一般的熟，你想去哪兒，告訴我就行。”
    “辰哥要是不喜歡叫我小蝶，就直接叫我名字好了。”蝶綺笑了，“其實我也覺得叫你辰逸比較好。”
    夜逸辰一陣囧，憋了半晌才訥訥地說：“我……我想讓你叫我逸辰。”
    蝶綺故作不解，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對方。
    “有些事情我現在不能說，也希望你先別問，但是我絕對沒有壞心。”夜逸辰下定決心一般，第一次認真地與蝶綺對視。
    蝶綺點了點頭，夜逸辰已經牽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