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我之所以在這裏，是因為我非常清楚——我愛你。
    我要的，隻是你。與其他的一切毫不相幹。
    ——杜銘
    睡夢中，杜銘依稀聽到一把磁性中略帶沙啞的男聲在他耳邊呢喃。
    “杜言，杜言，你終於回來了。”
    像是一句魔咒，又把杜銘帶回了五年前。
    黑暗的世界逐漸變得明亮起來。杜銘發現自己站立在一條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四下卻是異常的靜寂，連過往行駛的車輛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仿佛置身一場默劇當中。定睛一看，眼前的場景無比熟悉。身旁是每天夜間跟姐姐陪著媽媽散完步回家前會光顧的水果店。老板娘年輕漂亮，為人特別熱情，每次都會推薦最新鮮的水果，價格也實惠，還總跟媽媽誇這一雙兒女長得好看，她有多麼羨慕。而此時老板娘就站在店門口，目光呆滯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似乎並沒看見他，也許是太久沒見，已經認不得了。對麵的是一間並不大的煙酒商行，以前父親上班順路送他去上學，出門經過的時候常常會在那買香煙，那個跟父親年紀相仿的大叔早已記住了父親愛抽什麼牌子的香煙，每次不等父親說話便拿出香煙遞給父親。還有旁邊的那幾家小飯館……
    忽然，一個聲音打破了這異常的安寧。
    “杜言，別鬧了。”
    “杜言，你在哪，快回來。”
    “杜言，有話回家再說，你先回來。”
    好熟悉的聲音。杜銘循聲覓去，聲音的主人是個背影高大的男子。他滿大街地呼喚著“杜言”這個名字，邊走邊喊，從聲音中能聽出他內心的焦慮。他攔下一個個經過的路人問話，但每一個都是表情僵硬地搖著頭走開。那樣格外落寞的背影著實叫人有些心疼。
    後來街上的人陸陸續續轉過身麵向那人走去，步伐緩慢而詭異，依舊是麵無表情地搖頭晃腦的樣子。突然，他們全都變得麵目猙獰，猶如發了狂的喪屍一般衝那個人包圍了上去。那人奮力衝出人群，拚命地奔跑起來，最後消失在了轉角。
    隨後那些喪屍般的行人又突然變得冷靜下來，腦袋呈一百八十度旋轉過來看向後方的杜銘，每張臉上都掛著極其陰森的笑。
    突然眼前一黑，杜銘便什麼都看不到了。耳邊漸漸出現另外一把熟悉的聲音，在輕聲念著，不知道是“杜言”還是“杜銘”。
    等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卻看見一個黑影壓了下來。他猛地一驚，下意識地用力推開那個人，驚惶失措地往後躲，過了好一會兒，借著窗外照進來的光才看清，原來是李堯。
    他驚魂未定，有些哆嗦地問麵前的人：“是你嗎？”
    自從那天做了一個雙重噩夢，之後他每回從夢中醒來都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醒了，所處的是不是真實的世界——尤其是噩夢。何況此時又身處於陌生的環境。他害怕又像上次那樣，眼前明明是自己最親愛的情人，下一秒卻突然變成恐怖的厲鬼像他撲過來。
    “怎麼啦寶貝兒？是我，別怕……”李堯慢慢地靠近他，一手輕輕地握住他擋在身前的雙手，一手環過他的身體，將他緊緊摟進懷裏，發現他的T恤已經濕了大半。
    杜銘順勢緊緊抱住李堯，額頭上的汗都蹭到了李堯胸前的襯衣上去。杜銘就這麼靠在李堯懷裏，劇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都迅速平穩下來。杜銘淡淡地說了句：“我剛又做夢了。”
    “不過是夢而已，你總是做些亂七八糟的夢。”沒有一絲的不耐煩，隻有說不盡的心疼，李堯把他摟得更緊了些。
    大概是兩個月前，有一天淩晨四點多，李堯被電話吵醒。李堯的手機是有設置特別名單的，過了午夜之後，就隻有至親的幾個電話號碼打過來才不會靜音。當他睡眼惺忪地看見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杜銘的照片時，他不知道是出了什麼急事，立刻嚇得睡意全無。接通電話，聽著杜銘驚恐萬分地把剛剛做完的噩夢一股腦兒地說他聽，當時心裏真的特別不是滋味兒。
    杜銘平時沒什麼事從來不會在午夜之後給李堯打電話，怕打擾到他的休息。即使是他主動打過去的電話，杜銘也是聊不到幾句就會轟他去睡覺。而這次大半夜卻隻是因為做了一個噩夢就給他打電話，可見他當時是得有多麼恐懼。
    但是李堯也隻能通過電話安撫他逗他開心，說些“你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有什麼好怕的，那身肌肉都白練的嗎”之類的“風涼話”。其實李堯多麼希望能夠立刻出現在他的身邊，抱著他，告訴他：不用怕，我在這！
    可是沒辦法啊。極其的無奈令李堯半宿無眠。他知道杜銘向來膽小怕黑，別看那一米八幾的個頭比自己高幾公分，就連看個國產的沒有鬼怪的精神病恐怖片都能嚇得一晚上睡不著。可仔細想來吧，也怪自己不好，平時難得相聚的時刻裏老愛說些鬼故事嚇他，這回倒好，成了噩夢的罪魁禍首。最後李堯決定，這段異地戀到此為止吧。
    於是現在，李堯終於能夠在杜銘需要人陪伴安撫的時候，真真切切地將他擁入懷中。無論他是驚慌恐懼，還是悲傷難過，自己都能夠給他提供一個結實的肩膀和溫暖的懷抱，讓他的心踏踏實實。
    杜銘每次被李堯抱在懷裏的時候，都會感覺到有一種熟悉的安全感包裹著他，像是全身浸泡在溫泉裏，無比溫暖。伴隨著這股安全感而來的，還有害怕失去的不安。兩者本該是矛盾的，可當他想起張愛玲說的那句話時，又覺得它們這般如影隨形的存在亦是合理。
    張愛玲說，人總是在接近幸福時倍感幸福，在幸福進行時卻患得患失。
    那麼如此說來，現在的自己應該是幸福的。可是，自己真的幸福嗎？杜銘在心裏反問自己，卻又無言以對。像李堯這樣經曆過風風雨雨的人或許能夠回答。於是杜銘便把問題丟給了他。
    李堯低下頭，饒有興致地打量懷裏這個當初隻看了一眼就再忘不掉的大男孩，最後目光停留在杜銘那雙明亮閃爍的眼睛。
    杜銘見李堯不說話，也張大了眼睛看他。本想著從他的眼神裏探索出這泰然自若的神情之下究竟藏了些什麼，卻在四目相對的時候，陶醉在了他含情脈脈的目光當中。
    李堯捧著杜銘的臉，非常誠懇地回答道：“幸福……當然幸福了！隻是還不夠美滿。”
    真不愧是老江湖，回答得如此漂亮。杜銘萬萬沒有想到，這隻老狐狸的功力如此高深，竟然能在這樣一個簡單的問答題裏給自己留下無數退路。甘拜下風。
    ——盡管這並非李堯的本意。
    李堯看著杜銘那精致的五官，回想起自己在十年前這個年紀時的那副模樣——往事不堪回首啊，不禁感歎造物主的恩賜，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李堯輕輕扶杜銘坐好，然後起身離開。
    “嗒”的一聲，暖黃色的燈光瞬間鋪滿整個客廳。杜銘輕輕地揉了一下眼睛，看李堯拿了條熱毛巾走過來。
    李堯把毛巾遞給杜銘，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問：“你怎麼會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你平時不是開著燈才睡得著的嗎？”頗有幾分審訊犯人的意思。
    杜銘並不在意，接過毛巾後邊擦臉邊回答：“我到的時候天還沒黑，進屋後在這坐了一會兒就實在困得不行了，就在這躺下睡著了。”
    “這麼說來……”李堯若有所思，“你應該還沒認真看過這房子吧？”
    這次杜銘沒有回答。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臉上的表情也忽然變得有些嚴肅。他幾欲開口，可是每當對上李堯的目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便低下了頭，隻是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毛巾，仿佛那條毛巾隨時會開出一朵花來。
    “怎麼了？”李堯走到他身邊坐下，一隻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溫柔地看著他。
    過了良久，杜銘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親愛的，我真的不希望——你因為一時衝動所做的決定，將來傷了我倆的情分，趁我還沒正式住進來，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李堯一直清楚得很，杜銘的心裏藏了不少事情，從不與任何人提起。正如此刻，他心裏也一定還有許多話想說，那就讓他說吧，難得他願意多說。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久了，總是有默契的。一個手勢，一個眼神，甚至連沉默不語，都成了另外一種表達。杜銘當然也明白，李堯不接話無非是想聽他把話說清楚，那聽他娓娓道來便是。
    “我們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樣交往，想對方了，就發個簡訊或者打個電話，隻要誰有時間就去看望對方。當然了，隻要你想，我還是會願意配合跟你上床。我不願用任何感情的名義成為任何人的包袱，我自然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昨晚我徹夜未眠，不斷地問自己，真的要去嗎？去你承諾給我的那個家。如果將來出現什麼變化，那我又該如何自處。好在人生沒有如果。家？其實並沒有什麼好稀罕的，我曾經也有，即便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而此時此刻我之所以在這裏，是因為我非常清楚——我愛你。我要的，隻是你。與別的一切毫不相幹。”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似的。末了，杜銘竟忘了自己到底想說什麼，又說了什麼，但似乎該說的也已經說完了。
    李堯就那麼安靜地看著他把話說完，如同一個尚活在象牙塔裏的孩童在聽人講述一個從未聽過的童話。故事有點兒類似《美女與野獸》，不同的是，這個故事的主角不是美女——而是個俊男。野獸也早在故事的開始就已經現回了原形。
    聽完杜銘的這些話，李堯依舊什麼都沒說，甚至連臉上的表情神態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片刻的安靜過後，李堯默默牽起杜銘的手，抬頭看著沙發上方巨大的照片，宣誓一般鏗鏘有力地說：“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你而準備的。如果沒有你，這一切就沒有任何意義。隻有你在這，這才是我們的家。”說完，他凝視著杜銘，目光不容置疑，也包含著無限溫柔。
    杜銘下午開門進屋時第一眼就看到了。這副巨大的照片，是他倆第一次一起去旅行時拍攝的。
    杜銘從小到大沒見過真正的大海，所以對大海有一種非常的向往。於是李堯那次休假就帶他去了一座海濱小城。在日落的時候，他們跟旁邊的另一對情侶互相幫忙拍了照片留念。
    杜銘記得李堯當時還數落自己，拍張照片看起來跟受了氣似的，醜的要死。卻沒曾想，他竟然會把照片放得這麼大，還裝裱起來掛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
    夕陽西下，碧海藍天被染上一層溫暖的黃色光芒。一個青年男子從後麵熊抱住一個俊朗的少年，男子無限柔情的笑容，仿佛是夕陽下沉後的歸屬。而被他抱住的少年微微皺著眉，撅著嘴，有點兒不高興的樣子。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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