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一夢千重 雪霽傾城 第七章 意難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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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時,白無觴正盯著我,他的眼睛沉得發黑,裏麵全是殺氣。
我坐在雪地裏,撐著腦子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前一刻差點殺了我的人,下一刻卻抱著我,那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像是要哭了,可方才那一刻,他的殺意又是那樣深刻,深刻到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白無觴……
我捂住腦袋,突然好像聽到落雪的聲音,抬頭望天,蒼穹之上,雪片漫天飛舞。
這種感覺很奇妙,我坐在雪地上發呆,腦中空空。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隱隱傳來鞋麵踏過雪地的聲音。
“你在看什麼?”
這聲音還是很好聽,雖然有些冷淡,恍一睜眼,對上一雙眼,深黑的眸底透著清如寒泉的光。
她的眉間墜一點朱砂,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和這冰天雪地一樣美。
我想起身,卻感覺周身一陣刺痛,熟悉的眩暈感再次出現。
朦朧中依稀聞到一縷淡淡的香氣,這香氣有些特別,像是帶著冰雪的氣息,可身體裏卻多了一些暖意,先前那股刺痛感消散許多,與此同時,我感受到一道視線。
睜開眼睛時,我看到一身清素淡雅白衣的東方愫,她就坐在桌邊,麵上依然覆著白紗。
是東方愫。
“你快死了。”對方吐氣如蘭,氣質高雅,目光淡淡瞧著我。
我愣住,不知該做何反應,她已背著手踱到我麵前,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眸中忽然閃過一抹亮色。
那種好似冰雪消融的美,並沒有驚天動地,卻令人怦然心動。
天知道這個時候我竟在想,美人,便是這樣的了。
“他還活著。”東方愫突然開口。
我沒說話,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她。
東方愫用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若非殿家絕學千機換顏術,又怎會連我也看不出來,若非他千麵公子還活著,又有誰能有這般卓絕的換顏術?”
一瞬間,全身氣血猛地上翻,我頭像要炸裂開來似的疼,有什麼在胸膛裏翻湧沸騰著。
千麵公子?曾經的江湖第一幫派別雲會,人稱‘千麵公子’的殿漣安?
心中一時閃過數念,臉上卻依然隻能平靜的望著她,“大人在說什麼?”
她微微斂眉,“千機換顏術是殿家絕學,所以若你不願揭下這張麵皮,的確,便是我也沒有辦法。”頓了頓,她說,“但你該知道,你畢竟不是真的男子,驗明正身的手段其實很多。”
我倏地一僵,下意識摸向藏在腰間的東西,背脊竄上陣陣寒意,口中輕歎,“果然如傳聞所言,看來什麼都瞞不過大人。”
說完忍不住低頭咳嗽,聽到對方又說了句,“他是想用你告訴所有人,他回來了。”
我抬頭,笑,“大人可知,他想做什麼嗎?”
“殺我。”她答,是那種平淡得完全事不關已的語氣,說完又蹙眉低語,“或許不隻是為了殺我。”
我心驚得一顫,麵上卻保持波瀾不興的微笑,正在遲疑要不要繼續試探,卻聽東方愫說:“當年別雲會覆滅時,他是我親手所殺。”眉睫微抬,眸中一片清明之色,“他本該死了,卻又活了下來,既然活著,便不該再出現,可他出現了,所以我很好奇,他會怎麼做。”
東方愫忽然垂眸看向我,神情很淡,“你呢?”她問我,“你想做什麼?”
那雙清逸秀絕的眼仿佛能看進人的心裏。
東方愫身上的氣質非常奇妙,可以讓人感覺清雅到極致,溫和到溫暖,可她的眼卻分外清冷,光寒九州,眉睫間流轉的全是涼淡。
我抬頭仰望像流雲一般高高在上的東方愫,忽然笑道:“世人說你無所不知?”
她淡淡看我一眼,突然倒了杯熱茶遞給我,“這個世上沒有人無所不知,我也是。”
我低頭喝茶,“為什麼沒有揭穿我?”
她拿起一杯茶,卻沒有喝,半晌,她說,“睢染,你沒必要試探,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我一怔,心頭一陣洶湧起伏,微微偏頭看她,不知為何,我有種錯覺,好像隻要她看我一眼,就會知道我的心思。
我斂目,揚了揚嘴角,直言道:“你沒有揭穿我,是不能,還是不想?”一頓,我續道,“你並不想別人知道我的身份,尤其白無觴。”
她眉眼沉靜如故,眼底卻閃過冷色,“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不知禮數。”
我挑眉,“哦?是嗎?本性難移嘛。”
她淡淡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迎著她的目光,“我還知道,方才你其實是來殺我的吧?”
她沒有回答,手指輕輕摩挲瓷杯,過了許久,終於緩緩點頭,“不錯。”
平複的血氣一下子全湧了上來,我冷冷看著她,“聽聞於雪莊是個做買賣的地方,任何人都要拿東西來換。”
東方愫沒說話,她的表情依然很淡,最初的怒意過後,我反倒冷靜下來,笑道:“不知是誰要殺我?”
她漠然的看向我,“是本相要殺你。”
我瞪著她,“若你不把我從雪地裏帶回來,現在我已經凍死了。”
她盯著我,目光很平靜,“你分明疑惑,為何不問你真正想問的。”
我無奈的歎道,“大人到底想要我問什麼?”
東方愫看了我片刻,“我可以給你半柱香的時間。”她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其實並非真的拎不清她話裏的意思,隻是心中不安,我真的可以相信她嗎?
房中雖然生了炭爐,但對於特別畏寒的我來說依然不夠,將被子往自己肩上搭了搭,百無聊賴的看向東方愫蒙著麵紗的臉,看到她眉頭緊鎖,額際微汗,神情顯得幾分疲憊。
“你怎麼了?”我道。
她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一滴汗水劃過眉睫。
我愣了一愣,揉了揉胸口,雖然依然隱隱作痛,但比昏迷前的確好些。
我腦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她再次睜眼,我唇角一揚,似笑非笑的調侃道,“你知道他要殺你,卻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東方愫聞言,長睫微垂際隱隱流轉出一絲涼意,但再抬睫時,眸中隻有清淡之色,“我殺他一次,他殺我一次,這很公平。至於擔心,為何要擔心,我既能殺他一次,自然便能殺第二次。”
原來並非無心,隻是高傲自負,絕不肯讓人看到自己的弱點,但她越是如此,便越是令人迷惑。
我忍不住問:“你這麼自信?你也隻是個凡人,便沒有輸的時候?”
東方愫支著頭,目光淡淡的不知在看什麼,“自然也會輸,但對上他,本相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算不出來自己怎麼會輸。”
我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正想開口,她卻突然抬眼看我,“看來你還沒想好。”
她輕拂衣袖,我想了想,含笑道:“無論如何,多謝你救我。”
東方愫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微微轉眼,若有所思的看向我,片刻後似嘲弄般的說:“你的心並不冷,卻逼自己做出這般虛偽的模樣,你可知你這樣很可笑。”
我下意識心頭一緊,下一刻東方愫忽然起身,背著雙手朝我走來,輕若飄絮的聲音自麵紗後傳來,“其實你死了,一切才是最好的。”
東方愫的眼神沒有流露絲毫敵意,任何危險氣息,相反,她靜靜站在房中,眉眼高雅無塵如潔白的蓮花。
可方才那一刻,我分明察覺到了那絲冷意,那是真實的殺意,真正的危險。
我望著她,之前一直覺得她的眉眼生得甚美,此刻對上她的眼,卻隻有驚懼。
她忽然斂目,“你可以什麼都不說,因為今時今日,為時未晚。”
我心頭一緊,問:“我該怎麼做?”
東方愫拂袖轉身重新在桌邊坐下,指節叩在桌上,一聲一聲,麵紗拂動,輕吐話語,“離開。”
凝視著我,神色清冷如故,言辭卻咄咄,“我可以送你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你可以在那裏安靜的度過餘生。”
我想了想,點頭笑道:“我還有多少時間。”
她看了看我,吐了兩個字,“隨時。”
我眼前猛地一黑,手一顫茶水灑了一床,難怪,她想殺我,卻沒有殺,原來我已是個將死之人。
心中一片冰涼,我知道自己命不長久,卻沒想到這麼快。
她站起身說:“你有七日時間考慮,七日後,或者本相殺了你,或者送走你。”稍一停頓,她譏誚著道,“若你還活著。”
我強穩住心神,可心卻突突跳個不停,有一種強烈的不安,“為什麼是七日?”
東方愫道:“因為七日後本相要成親。”
成親,我一愣,然後道了句,“恭喜。”
她轉身離開,在準備踏出門的那一刻,突然微側首對我道:“本相的夫婿是世子琊。”淡淡的聲音在風雪中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