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淵書正思忖間，管歸舟已經開始平鋪直敘回答他此前明知故問的問題，“因為我懷念青虺對我亦步亦趨寸步難離的日子。”
    管歸舟感受著懷裏單小刀漸漸溫暖起來的小身體，又淡淡笑著補充道：“而且我想看青虺再度從他未解的久眠中醒來後瞠目結舌困惑難當的模樣。”
    圭淵書愣住。
    記憶中那個沉寧淡泊，即使親手埋葬曾竹馬繞梁，同生共死的諸君屍骸時亦不曾將悲慟，甚至隻是哀傷形於色的青木帝君在這一刻變得極為模糊。
    因為如果是那位帝君，便絕不會有這些近乎兒女情長的細小心思。
    圭淵書暗自詫異人情練達世事洞明如他，竟也有出乎意料的時候。
    但轉念一想，在亙古自毀神身的管歸舟又似留有當年帝君的痕跡。
    雖疏離，卻其實有著比視萬物為芻狗的他為行事方便而無時無刻不披掛著的更讓人動容的溫柔。
    雖寡言，卻從不妄語，說出口的話句句發自真心，從不屑於隱瞞，或僅僅隻是粉飾自己的心跡。
    因為太真實，所以有時候甚至比城府晦深如海的人更可怕。
    這份可怕在於會讓麵對他的人自慚形穢，更在於即使借此已明晰他的逆鱗，卻仍不得不承認無法與之抗衡而起的極度頹喪。
    圭淵書忽然收起笑容，深深望著管歸舟，而後那可謂是天地間最尊榮矜傲的頭顱微微低垂幾分。
    “不知管府可否為小烽火長留一雙碗筷？”
    管歸舟重又攏起長眉。
    這句話，他似曾相識。
    上次說出類似話語的也是聖獸，名為龍河圖。
    在如今已是鬼推磨的那片綠油油菜園裏，身穿襤褸粗布衣，褲腳下露出一雙泥腳的龍河圖扛著鋤頭邀他吃剛擇的水芹白蘿。
    酒足飯飽後，龍河圖的光腳擊節似的一下下點地，明明通曉天意卻時常露出孩童般天真無憂的雙眼映著血紅豔冶的火燒雲，酣暢淋漓唱了一曲大江東去。
    隨後，龍河圖咧嘴笑著挑起眉峰，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萬年之後，你府上可為兩隻亂世之相的小家夥留兩雙碗筷？”
    當時管歸舟神身已毀，與龍河圖並無交情，連說一飯之恩都恐怕算不上，畢竟席間龍河圖風卷殘雲，他隻是擎著筷箸目送一應吃食消失殆盡。
    管歸舟卻仍空著肚子頷首應允。
    然而對於圭淵書的懇請，管歸舟並沒有立刻答應。
    聖獸各有所長，如龍河圖窺天意，圭淵書善治世，但術業有專攻，聖獸隻是在某方麵有著超乎尋常的天賦，而並不是萬能。
    “龍河圖托孤，是因為料到自己即將辭世，你並沒有他那樣的神機妙算，為何急著替弟子尋避風港？”
    圭淵書史無前例地歎出一口氣。
    他一向溫柔而沉靜的聲音竟顯出一絲懈怠，仿佛垂暮老人漸漸開始心生倦意。
    “許是這世上已經沒有我可以匡扶的大業，又或許是這天下行將就木，憑我已無法力挽狂瀾，最近我常常覺得無力，覺得心神俱疲。”
    圭淵書昂首，直視著因逼近高空異常刺眼的天光，用輕若雪落的聲音道：“你又怎知我並非多心，而是與龍河圖別無二致的托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