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冰牆往外看，狂肆舞動的黑葉仿佛形成了一簾遮天蔽日的黑幕，橫兀在通向神隱空間的必經之路上。
    “恣月叔，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時間到了水墨杉林就會出現空間裂縫，我們隻要通過裂縫就能進入神隱空間麼？這些黑葉是怎麼回事？”
    行家大少爺行琅不解地望向家族派來保護他的長老。
    年約五十的行恣月五官異常寧和，皂巾布衫，看起來就像是尋常手無縛雞之力的賬房先生，實則已破入諸侯境五年有餘。
    聽到行琅的問詢，行恣月皺起眉，太上長老曾向他詳細解說此行的注意事項，但關於空間入口卻未曾著墨。
    既然太上長老不提，那便是先輩們在這一步並未遇過如此厲害的阻礙。
    其餘人顯然也對這突如其來的險狀措手不及，再往深了想，尋寶伊始就已與祖先留下的信息有出入，那之後的行程豈非與摸黑行路無異？
    這一來，眾人原本躊躇滿誌的士氣不由稍稍低落。
    管歸舟垂眉望著蜷在袖中有氣無力的單小刀，餓了青虺幾天倒不完全出於戲弄，更多的是防止他乍見言善因太過焦躁而將敵意展露無遺。
    但現在組隊已近一天，青虺的心態應該已經穩定。
    麵對管歸舟主動湊過來的，修長幹淨並且全不設防的手指，單小刀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未來主子怎麼突然發善心了？還是他餓暈頭出現幻覺了？
    不管了，先咬了再說，單小刀嗷嗚一口咬住管歸舟的食指，激動之下兩顆平時刻意收著的毒牙悉數彈出。
    吞噬未來主子的精血，而後還他以世人皆聞風喪膽的毒液，單小刀這行為算是以怨報德出新高度了。
    但管歸舟隻是屈起中指輕輕撫摸著大快朵頤的小神獸腦袋，雙眼如冬雪遇暖陽，一點一點化成春水。
    再抬頭時，單小刀已是神采奕奕，卷起小尾巴指了指冰牆外殺氣騰騰的黑葉，清澈眼眸中滿是迫不及待。
    管歸舟輕笑，“你想讓我解開法陣，好讓你快點進入空間尋寶？”
    單小刀雀躍。
    “事出無常必有妖，更何況這陣法有很強的人為操控痕跡，其目的究竟是為了阻撓我們，考驗我們，亦或是趁亂除掉我們之中的某人，這些都未可知。”
    管歸舟不緊不慢道：“若我過早出手，便會失去觀察事態發展，推測出此陣為何而布的機會，所以，再等等吧。”
    一路上都板著小臉的斷烽火這時才慢慢舒展開眉心。
    師傅說跟著管先生許能學到更多，初時他並不相信，以為天下論智謀，有誰能與師傅並肩？
    但現在看來，師傅這句話和他以往所有話一樣，都是箴言。
    ……
    眾人被困於殺陣時，鬼推磨坊主的石屋，油燈隻燃一根燈芯，屋裏異常昏暗。
    搖曳燭光中，懷抱暖手爐的東野菰吃力咳嗽著，本就清臒的身形在這些時日又清減了幾分，簡直直奔形銷骨立去了。
    咳了好半天，東野菰終於緩過氣來，望向對麵的總管慢慢道：“盡快安排人將朱雀翎煉丹。”
    總管立刻應下來，幸而有言家大少爺的朱雀翎，否則這個冬天……坊主隻怕熬不過去。
    總管不曾抬頭，甚至連聲息都未出，東野菰卻似乎了然他心中所想般道：“你可是在想，昨日言少爺以有續命奇效的朱雀翎換了在庫房束之高閣多年的檮杌爪，真是幸運？”
    總管訝然，旋即點了點頭。
    “你知道為何這些年來檮杌爪始終不曾有人競拍麼？”
    “許是因為燭龍國嚴令禁止其私下販售，一旦發現，持有檮杌爪的人會被判以極重的刑罰？”
    “鬼推磨裏多得是為律法不容之物，若是擔心受罰，此處早該門可羅雀。”
    東野菰又咳了幾聲，聲音變得極為嘶啞，“檮杌爪無人肯買，是因為它無用。”
    總管大為驚訝，檮杌貴為上品魔獸，即使發膚皮毛都有大用，怎麼爪子反而……
    東野菰解釋道：“準確說來，應當是無人能用，檮杌爪僅在灌輸同等或更高品階獸族靈力的情況下才能發揮功效，但如今的東篁大陸，這樣的獸族幾乎無處可覓。”
    “如此說來，那言少爺豈不是吃了大虧？”
    東野菰還未回答，總管忽然覺得自己想明白了，“言少爺定是想與坊主交好，因此故意做賠本生意。”
    “大錯特錯，他用朱雀翎以物易物，是因為一個月前來拜訪時便已察覺我命不久矣，無論他要用朱雀翎交換何物，我都無法拒絕。”
    一向麵色懨懨無甚表情的東野菰忽然冷笑一聲，“然而即便在這種我極度被動的情況下，他仍然選了檮杌爪，這更說明他對檮杌爪的執著。”
    “也就是說……言少爺應當已有辦法使用檮杌爪。”
    總管恍然，同時心裏無比震驚，甚至連聲音都開始發顫，“坊主，檮杌爪到底有何效用？”
    “檮杌乃亂天常，引世間哀鴻遍野的極凶之獸，其爪為戾氣所化，可以激發包括三族，獸族以及花鳥蟲魚在內所有生靈的凶性。”
    東野菰語畢，乏力地閉上眼，揮手屏退了總管。
    石屋門悄然關上，再等到總管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東野菰才露出苦笑。
    為了靠朱雀翎渡過眼前的寒冬，他明知言善因有心引天下大亂，卻仍將檮杌爪奉出。
    這份視自己的生命重要過千萬人之總和的私欲，果真被斷小少爺家的教書先生說中了，是真正狂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