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21 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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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神獸名錄上的記載,管歸舟不禁攏起長眉,眼中如有浮火躍於冰上,明滅不定。
數月前翻看斷安送來的結案報告時,管歸舟就已知覺有異。
嘲諷方麵的負責人言善因若真是天縱奇材,甫一加入此案便勢如破竹地解開了困惑睚眥督察多日的疑團,最終將嫌犯甕中捉鱉,那為何結案時會如此倉促?
嫌犯走漏的軍情過於縝密,且與之聯係的鬼族將領身份極高,以嫌犯一人之力定然無法撐起如此龐大的叛國宏圖。
這點言善因不可能想不到,卻仍在嫌犯身死後即刻宣布結案,並未考慮追查其同夥,或以假情報和倫斯德侯爵維持通訊,反將圖謀不軌的鬼族一軍。
雖有疑慮,但畢竟言善因是八大家族子弟,燭龍穩八大家族才能穩,燭龍長治久安,八大家族才能繁榮不敗。
是以言善因無需賣國求榮,而即便他真的賣國,也未必能求到比已是他囊中之物的言家族長更進一步的榮華。
所以當時的管歸舟否定了言善因欺上瞞下,棄卒保帥這一可能。
但管歸舟現在不得不重拾這個看似荒誕的猜想。
因為名錄上關於青虺蛋的記載雖不全麵,例如缺失了包括嫌犯在內的數名經手人,但言家是最初持有者一事確信無疑。
神獸對任何一股勢力來說都很重要,言家絕不會輕易將神獸蛋交給素昧平生的人,因此溺斃的嫌犯一定和言家有交情。
既然有交情,言善因卻未在結案報告中作標注,這不是失察,而是刻意隱瞞。
管歸舟抬起眼簾,眼神隨風意漸漸飄遠,直向南境而去,那是嘲諷主城所在。
為何心懷鬼胎的,偏偏是築城在弑神山上的言家?
想起山中蟄伏的那道風華絕代的赤紅身影,管歸舟本就攏起的眉頭越發鎖緊,仿佛再次籠上了一層薄霜。
單小刀從袖口探出小腦袋,他從未見過管歸舟這副表情,不由憂心忡忡地吐出信子舔了舔他的手心。
千言萬語比不上默默作陪。
單小刀身體力行的關切讓管歸舟低下眉,凝在眉間的薄霜漸漸化開。
管歸舟啟唇,似是要說些應景的煽情話,單小刀立刻挺直上身嚴正以待,兩眼亮閃閃地等著領受未來主子難得的溫情流露。
卻聽管歸舟道:“青虺,既然已知自己的牙有毒,下次吐信子時不妨把牙收著些。”
太煞風景了,單小刀心裏塞塞的。
管歸舟再度露出恣意而明快的笑容,走向落蒲街,見明月已東升,城中華燈初上,連人跡罕至的落蒲街都亮起了零星燈火。
而那燈火最盛處,自然是街尾官府,青竹門廊下兩盞大紅燈籠已經亮起,如深海巨蚌張殼吐珠,輝光籠著濃濃一層讓人移不開眼的暖意。
盛世榮華比不上相伴回家。
……
管歸舟之前進入的兩層小樓後方,肅立著一棟堅如壁壘的灰黑色建築。
與小樓不同,這棟巨石堆砌的建築並非聖獸龍河圖所建,而是鬼推磨的地下主人親自督工落成。
雖然聲名狼藉可怖,行事慣於不擇手段,但這位名為東野菰的男子對聖獸仍保有一定的敬畏之心。
所以他不曾對聖獸親築的小樓大刀闊斧,隻將其作為藏書室,防竊手段也是不會破壞小樓的毒符。
而現今窺天坊的多數事務,如統籌情報,刑訊逼供等,則都在遍布機關暗道的石屋中完成。
石屋深處有一間沒有窗戶的陰暗房間,四壁皆淨,室內僅有一桌一床兩樣家具,桌上又僅有一盞油燈,陳設簡單到了極點。
這是東野菰的臥室兼書房,數月前單小刀被送至城主府時,圭淵書曾牽斷烽火小手來拜訪。
和東野菰交談之後,圭淵書在回程的路上笑眯眯問斷烽火:“小烽火,你可知這間書房何以不像別處汗牛充棟?”
斷烽火惑然搖頭。
“因為其主人內心太過強大,強大到不需要任何先賢處世哲學來充盈精神世界,也沒有任何人能影響他既定的人生宗旨。”
憶及東野菰和他說話時始終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圭淵書又感歎道:“他在我麵前一直謙卑以對,但其實是真正的狂妄。”
“比我父親還狂妄?”
斷烽火指的是他那位年少單刀赴戰場,一人斬盡千餘悍匪,繼位族長後又在皇族牽頭的大家族峰會上大醉,放話要以一挑八大家族其餘族長的老爹。
“兩相比較,你的父親隻能算自信。”
圭淵書笑道:“你父親修行的是吞天訣,若他能像東野菰般狂妄,早該在諸侯境上一日千裏。”
諸侯境入人皇境是極為困難,同時分秒必爭的事,人的壽命太短,破境門檻太高,從古至今無數英雄豪傑在此境修煉時油盡燈枯,飲恨而亡。
如果能求到幫助破境的箴言,怕是有許多人願意為此拋妻棄子。
圭淵書明明知道如何加快斷城主的修煉速度,卻隱而不告,這根本是不可理喻。
但斷烽火極信賴圭淵書,聽到這裏也隻不驕不躁道:“既是如此,師傅為何不點撥父親?”
“將領貴在統籌千軍的魄力,在江湖者,這種魄力可依憑於狂妄,以殺出一片血海青天,但在廟堂者,執於自我要有度,多一分便會忘記何為從諫如流。”
“尤其現在是守業而非創業,睚眥更需要會因民生社稷憂思深切,因各方進言謹言慎行的城主,不需要一意孤行,更看重自己破境的修行癡。”
說著阻遏他人得償所願的殘忍話語,圭淵書卻仍一臉溫柔如水。
正如管歸舟所說,在圭淵書的心裏,眾生為棋,任何生靈都無血無肉,可以隨時犧牲,這犧牲既包括性命,也包括理想。
因為他是圭淵書,他的存在隻是為了幹戈停歇,太平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