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夏令時的北鬥星  第一章 冬至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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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執筆撰寫小說,是我還在讀初二的時候,在一個寒冷的淩晨三點。我曾經不止一次的在淩晨時分醒來,大多時候是被噩夢驚醒,被嚇醒的次數多了也就對這種恐懼麻木了,用紙巾擦過冷汗後仍舊可以安然睡去,有時睡得連早上樓下裝修的電鑽聲都聽不見。我母親經常拿這件事同親戚朋友們閑聊,嘲笑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大家聽完後都哈哈大笑,我也就不知不覺地跟著笑了起來。
    可那一次卻不一樣。
    那天剛好入冬,生長在北方城市的我,對於冬天的來臨總是比別人敏感一些:我起床的時候就仿佛嗅到了冬天特有的寒意跟清冽的空氣,整個人清爽愉悅了起來。但愉悅的原因不單單是這樣。我將要送予女友的圍巾裝進書包裏,吃完早餐就騎車上學去了。
    那一年的冬至是我記憶中最冷的,去學校的中途,鼻尖就凍的通紅,天竟然也開始飄起雪來,沒有風。雪花軟軟的落在我的外套上自行車的塑膠把手上,輕輕一碰便碎了。冬天初來的這場雪與往常不同,下得格外安靜,如同穿著有蕾絲鑲嵌的白色長裙翩翩起舞的淑女,踏著水晶鞋伴著華爾茲嫵媚地正擺動著她柔軟的腰肢,隨時都在散發著蠱惑人心的單純氣息。
    到學校鎖好車之後,我就急忙忙地跑去女友的班級,想馬上把兩人一周年的禮物贈予她。
    她是比我大一年級的學姐,是在學生會認識的。因為高年級的班級在樓上,我不得不決心爬樓。我雖然因為在雪地裏剛剛騎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腿有點酸澀,但是懷揣著戀愛的熾熱的我,無論是寒冷還是疲憊都是無所謂的東西。然而就是由於我對她的喜愛如此強烈,才會對發生在我眼前的畫麵痛心不已。當我看到她跟另一個男生坐在走廊盡頭的窗台上熱情親吻的時候,我整個人僵在了那裏。請原諒我當時的遲鈍跟懦弱,我既沒有在下一秒就衝過去給那個男生一拳,也沒有好似看到什麼淫穢可怕的事情一樣而掩麵逃開。我當時才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戀愛的意思,才開始困惑我倆之間的感情是否如我想象中的那樣深刻。我當時隻能不停的詢問自己:潛意識裏被激發出來的憤怒、尷尬跟羞愧是否是正確的?既然我喜歡她,是否該原諒她的背叛?但她背叛了我,我還要繼續喜歡被人弄髒了的這個人嗎?我為此苦惱了很久,但也隻限於當時那個年齡,如今每每回想起來,都會罵自己愚笨無能懦弱。
    我雖然站在走廊的正中間,但早上來來往往上學的人很多,兩人終究沒發現我來過。最後是早自習的鈴聲催促著我挪動步伐回教室的,一上午我都過得渾渾噩噩。當天中午我給她發了短信說分手,她隻回了一個字說好。
    前兩天同學聚會的時候,有一個從小學就同校的好哥們,跟我說說起那件事,說那天是他頭一次見到我哭,隻看了一眼短信,眼淚在下一秒就噼裏啪啦的掉了下來。我說我不記得了。
    初二的課業生活還是相對輕鬆的,在天沒全黑的時候就可以放學回家了,對此我總是心懷感激。
    老天總愛捉弄人,我去主樓後麵取自行車的時候發現自行車被偷了。被撬開的鎖被掩埋在雪堆裏。光看著露出一角的鐵塊跟鑰匙孔就讓我覺得渾身冰冷。這時我才發現,雪竟然整整下了一天。不禁悲從中來。
    我隻好坐公交回家,雖然截出租車也未嚐不可,但我想被人群藏起來,不許這個世界看到我的狼狽。
    回去的路上我的腦海中不斷的閃現早上看到的場景。那由於親吻而紅了的臉頰,由於衝動而遊離在身上的雙手,由於喜歡而互相用體溫傳達著的感情,兩人心照不宣,相得益彰。而我像是被人剝光了衣服赤裸裸的展現在人前般渾身不自在,尤其是當公交車上的人越來越少,座位比人多的時候,這種羞恥的感覺更加的強烈起來。我開始渴求,哪怕一秒鍾,公交車快點到站!我想馬上躺到床上將自己蒙在被裏從此與世隔絕。
    現實往往事與願違,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父親的一個朋友突然來拜訪。我走出玄關來到客廳的時候,發現他正坐在沙發上同父親交談,母親在廚房準備水果。很難想象那個人是父親的朋友,因為他不是父親那種老頭子。我並不是在說父親年老,他還不到四十歲,而是在說他作為一個大學教授的那種特有的古板而守舊的氣質。
    坐在他旁邊沙發上的那個人很年輕,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的樣子,穿著雖然不至於隨便,也不至於像個書呆子那樣刻板。舉止也很瀟灑,說句直白的,我當時一瞬間的反應是:難道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不管怎樣,我也不想搭理他們。但出於禮貌,我還是去寒暄了幾句,當我詫異父親喚他老師的時候,我也被同樣要求這樣稱呼他。那個人則一臉不好意思的說不用這樣不用這樣,明明父親才是前輩才是。我不明所以,況且也心情不佳,懶得細問,況且也不是我這個小孩子管得著的,就胡亂答了幾句關於我的問話隨即回屋去了。本想大腦放空的好好睡一覺,但又被母親叫了起來說晚飯出去吃,同那位老師一起。我去洗手間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過來後,便穿上外套,跟那三人出門去了。
    回到家的時候,父親母親都喝多了,倒床上就睡了。我因為同父母一樣酒量小的緣故,雖然隻被勸喝了一杯,回到家後也暈暈乎乎的,洗漱完也恍恍惚惚睡了過去。
    當我輕輕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是仿若墜入虛無般的漆黑。冬天像是能吸走所有的聲音,四周安靜得有種世界上隻剩下了我一人的錯覺,又備不住或許隻有我一人已然死去。唯獨能聽到的是平緩的呼吸聲在這空間裏吸氣,再呼氣。隨即耳邊傳來了附近教堂鍾樓傳來的敲鍾聲,在空蕩的世界裏不斷的回響然後延長至時間的末端宇宙的深處。而幾乎是同時,眼角溢出了一股滾燙,我眨了下眼睛,淚水便靜悄悄的沿著平滑的曲線滑落,濕潤了耳廓。
    當時眼睛開始漸漸能適應黑暗看清楚房間的輪廓了。我盯著眼前的一切,耳邊是冬天特有的恬靜,心裏出奇的安定。在這裏,我想強調,我並沒有處於任何目的,也不是出於理智或是感性,但之後整個人像木偶一般仿佛受他人控製,身體不由自主的活動了起來,說是木偶也有些牽強,畢竟我的動作還是很流暢的。我起了床拉開窗簾,隨手披上了毯子坐在陽台上,眼神迷離的望著窗外。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大腦不停的在問自己在做什麼。但這都不重要,因為我看到了冬夜裏最美的星空。
    仿若靈魂終於回到這身皮囊中似的,我渾身一激靈,恢複了自己的意識。如此描寫我也覺得過於誇張,之後想來大概是著涼了,因為馬上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雖然這有些美中不足很煞風景,但這是事實,我也無可奈何。
    在那天我看到的冬天的夜晚是深藍色的,雪又開始優哉遊哉的飄灑起來,落在地上,給厚厚的落滿灰的雪地又鋪上了薄薄一層潔白,隻是如此簡單的鋪蓋上一層,明早人們醒來的時候就會不約而同的感歎世界的煥然一新而心生無限的希望。
    而我無暇賞雪,眼裏已經滿是點綴在空中的北鬥星辰,仿佛深藍色綢緞上鑲嵌著的大大小小形狀不一光澤迥異的水晶鑽石,卻又像是在天上流淌著的波光粼粼的河流。我猜想,備不住這飄下來的雪就是那些鑽石的顆粒或是從河流中迸濺出的水滴。我看得有些入迷。隻是當我擦幹眼角的淚痕時,眼前的景致模糊了,原來是眼眶又聚滿了淚水,大顆大顆的淚滴掉落下來,滾燙滾燙的。
    眼淚不止地流下來的同時,整個人也跟著脆弱了起來,感官變得比平時還要敏感。爬滿窗戶玻璃的寒氣如地獄中的惡鬼一般趁虛而入鑽進了我的骨子深處,連心髒也跟著顫抖起來。我把身子緊緊的蜷縮起來,滿眼蕭瑟滿臉淚痕地睥睨著萬物,繁星成群結伴,雪則落地成泥融為一體,而我於天地之間,芸芸眾生之間,卻孑然一身,不免從心底深處湧上一股寒流,回應著冬天的蕭條。
    聽說星星是每一個孤獨亡靈的歸宿,所以星星會更懂得人類所描繪所體味到的那種寂寞。為了排解寂寞,於是每晚便會在遙不可及的天上守護著依舊活著但孤獨的生靈,指引迷茫的人方向,給予悲傷的人光芒。
    但是,我不論何時都覺得這滿天的繁星是如此的傲慢。數百成千的彙聚在一起鋪展成河,明明是在嘲諷,在炫耀,卻美名其曰說要守護。就算有人對此仍堅定不移,但我正在承受的這份孤獨,星星也許並不知曉。
    在這種自己渲染的過分哀傷的氛圍中,最後等來的是淩晨四點的鍾聲,這一次的敲響,在我聽來,更像是對茫茫宇宙跟人類的悲鳴與呐喊。隨著聲音撕裂了死寂的空氣,雪下得越來越急,直至最後掛起了狂風,風卷著雪拍打著窗玻璃,呼呼作響,如哀嚎如悲泣。前一小時的寧靜頓時被打破,如同自己的心境一般,從難得的平靜跌落穀底,溺於風浪之間。
    莫名地,我在那一瞬間有滿腹的話想說,但聲音哽咽在喉,最後不得已拿來筆記本,企圖用文字傳達出自己的悲傷跟痛苦。深知那種噴湧而出卻轉瞬即逝的心情無法用簡單的文字敘述清楚,但我仍舊希望自己的覺悟與感受能讓更多的人了解,以此來獲得與孤獨對抗的勇氣,以此來擺脫這席卷全身深入骨髓的寂寥。
    我想,這份隻屬於我自己的堅持與渴望,那片星辰也未能知曉。
    不久前同朋友閑聊的時候說起過此事,說這是我開始寫作的契機,是神明的指引。但因為在其中出現的各種意象都太過巧合,而我又是用小說的敘事方式講述的,說完後大家都不相信,隻安慰我說少看些玄幻小說。我辯解說我不看玄幻的,他們便笑得前仰後合聊起其他的事了。後來有一次我百般無奈不吐不快,跟母親說了,本來就隻把這當做為她的飯後談資貢獻的一些樂趣,可是說來奇怪,我用同樣的方式講述完一模一樣的故事之後,母親竟然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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