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奉安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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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再美,抵不過人心的寂寞。
人生漫漫,終究不能在寂寞裏纏綿。
與其空守寂寞,不如罷了。
真奇怪,明明是雪化盡的時候,奈何草葉尖上還掛著清晨的露珠,那麼——亮晶晶的。像一行淚水。
雪又下起來了,蒼青色天穹頂有一道狹長的縫隙,湛藍深邃的大海裏被風吹皺的水紋,投落一道金色的光束,光芒下的雪花遙不可及。
蘇合百從一夜的美夢中醒來,推開門,端了個銅盆,肩上撂一塊白毛巾,睡眼惺忪的。
看到雪。心裏怪毛得慌。
蘇合百呆呆的,搓了搓發紅的鼻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啊嘁。
蘇合百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是下雪的緣故麼,怎麼今兒個這麼安靜。還是我今兒起太早了,紅姨都不飆幾嗓,難道已經有了好好做女人的覺悟。
唉。做女人好呀。做女人真好。
啊呸。好你個大爺!
蘇合百不知怎麼地想起第一次見蘇百鳴的時候,蘇百鳴衝著他笑,說:“好孩子,好閨女。以後我就是你爹了,你得隨我姓啊,叫個什麼名好呢?”
說完蘇百鳴若有所思地撐著腦袋,像是很認真在想一樣。
蘇百鳴依然是掛著笑的。但蘇合百怎麼看怎麼覺得他笑得假,真挺難看的。他為什麼非得一直笑著呢,對旁邊還有個人呢。一個女的,是她娘親嗎?可娘親長什麼樣子呢,不記得了。好像是娘親把她交給蘇百鳴的,關於娘親的記憶好像隻有這麼點了。
但也不是隻有這麼點,那還有什麼呢。就是懶得想了。瞧,任性了不是。
當時還是蘇合百自個想的名,奇了怪了,都過去三年了,親娘的臉都模糊了,那句話偏生記得一字不漏,那麼清晰地回響在耳畔:“娘親最愛的就是百合,可我不叫小姑娘的名字,從今個兒起我就叫蘇合百了。”娘親真的那麼喜歡百合花嗎,怎麼我忘了,但一定是很喜歡的吧。
大家夥這下可明白了吧,沒錯,蘇合百蘇小爺是個男的,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話為之過早吧。╭(╯^╰)╮某猴精撇撇嘴,懶得理你。)
蘇合百一下又覺得有些憤懣,好好地一個男娃娃被你們折騰成這樣太傷自尊了。
蘇合百撅起嘴,立在門前,想起他的每次抗議總能被蘇百鳴瓦解。
“這是為了你好,你親爹的仇人很厲害,要是讓他們找到了,哼哼,你就死定了。”
為什麼不是他,而是他們,額滴老爹啊,你怎麼就不知道跟人好好相處呢。
“況且裝成個女娃娃,天天混在女娃娃堆裏,多招人羨慕啊!”
表示無感無想法。
“再者說了你的仇人們沒你老爹我這麼聰明,他們肯定想不到你會是個女的,哈哈。”
這話怎麼聽怎麼別扭。
在雪地裏立久了,人也變傻了。直到蘇合百打了第二個噴嚏,他才回過神來,一摸肚子癟癟的,不樂意了,大聲嚷嚷起來,“鵲橋爹,我餓了。”
那一天蘇合百很落寞,怎麼說呢,有點寂寞吧。死孩子打頭一遭感到寂寞。咦,這感覺好像以前有過,哪時候呢。(恩。還是回正文吧。)
一大幫的人傷心著呢。崔大娘傷心地哭號著:“我說紅啊,你咋這麼想不開呢,大娘給你準備好的嫁妝就打算這麼著都埋了黃土,人活著能有啥過不去的坎呢。。。。。。“
“花紅姐呀,你咋就這麼走了呢。”
“花紅啊。”
“紅姐啊。”
“紅兒啊。”
有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有的人用衣袖掩淚,抽抽搭搭的。
蘇百鳴獨站著,目光呆滯,雙眼也沒有焦距。
他在隱忍。
真是個禽獸。
他在憤怒。
你不配。
真是難過。
蘇百鳴牽起嘴角,想笑來著,笑不出來。
蘇合百拉了一下蘇百鳴的衣角,放開,握住他攥緊的青筋暴突的拳頭,“要不哭出來吧。”
蘇百鳴轉過頭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又看見了她,青鸞,他在口中呢喃。
蘇百鳴一把抱起蘇合百,問:“你知道紅姨死了,你知道死是什麼嗎?”
“她和娘親一樣去了同一個地方是嗎?”
蘇百鳴愣了一下,“是的。”
“那裏肯定開滿了百合花,到處都是白色的盛開的百合花。”
蘇合百還記得蘇百鳴放下他後,自己一下子就跑開了,簡直一刻也不想呆在這樣的氣氛中。
他一刻不停地跑,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到哪裏,跑的呼哧呼哧的也不肯停下來,眼睛裏好像都是血的顏色,被血染紅的百合,難看死了,記憶中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伸出血淋淋的手,緩緩的溫柔的。
明明是很恐怖的,他卻不覺得害怕,把地上的百合花撿起來,一朵又一朵,捧在手心拿衣袖不停地擦,怎麼都擦不幹淨。
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索性停下來,把所有的花都扔掉,小腦袋湊在娘親耳邊,娘親給他唱歌呐。要是時間一直停在那一刻多好,娘親的歌聲恍若天籟。
他跑著跑著就暈倒了,醒過來的時候耳邊有人輕語,“丫頭鬼精鬼精的,什麼都懂呢。”
一眨眼幾個月過去了,沒了小夥伴的陪伴,鵲橋爹也不複往日裏的嘮叨,落落寡歡的神情比他還像個姑娘。蘇合百更是夜夜往杜忘那跑,白天的時候兩個胳膊兩個腿上都綁了沙袋跑到枯樹林裏,覺得爬樹真心累,可不爬樹又不知道該幹嘛了。
以前的日子吧,一群小屁孩邀著玩,每天沒多大變化,過得挺快。現在吧,天天連爬樹,紮馬步,也沒多大變化,過的也挺快。
得,咱就安生地講現在的事吧。
蘇合百不是受了師傅的囑托呢嗎,要好生撮合他和春雨二人。
蘇合百本來呢一溜煙往家跑去的,碰上當街賣糖葫蘆的,二話不說把手心裏攥著的兩個銅板跟那小販換了倆糖葫蘆,一手一個。
蘇合百舔了一下右手頭的一個,一嘴就咬下了一顆,擱嘴裏嚼著呢,想起跟木青說過去找妙妙去。
走著走著右手頭的糖葫蘆吃完了,黑白分明的小眼珠子一轉,心說妙妙還病著呢,丫頭要病好了早找他來了。
甚好甚好。如此。蘇合百就把左手邊的糖葫蘆也給心滿意足地啃完了,心滿意足地回家去了。
幾個月來蘇百鳴的確消沉了一陣子,但他仿佛對自己的事業抱有極大的熱情,比以往更全身心地投入到紅娘這一偉大事業中去。
蘇百鳴三天兩頭地這家跑那家跑的,以前這些事都隻是交給手底下的媒婆的,很少親自出麵。
確實有些東西是變了。
蘇合百回到家的時候,翻遍了整棟院子也尋不見鵲橋爹的身影,問了紅花,說是半個月後才回來呢。
唉唉,真是。師父交代的任務可咋辦捏。頭疼。
蘇合百又轉了一圈,發現在姻緣場上身經百戰的幾位媒婆都不見了,隻好自個想招。
想小爺我好歹在這媒婆館裏呆了那麼久,湊你們一對鴛鴦有什麼難。
蘇小爺梳著小姑娘的發髻,腦袋上用粉紅絲帶係了個蝴蝶結,一身粉紅的小衣裳,趴在桌案上,嫩白的小手托著兩鼓起來的腮幫子,別提多可愛了。讓人看見了準會說誰家閨女呀真可愛。
真是一點違和感沒有。
蘇合百想著想著就放棄了,從筆架子上扯下一管狼毫蘸了點墨就往鋪平的宣紙上畫,竟是一氣嗬成的筆勢,看那架勢,再看那小眼神,頗淩厲。
恩。死孩子還會畫畫。
不過一隻王八。
算了。讓他自己待會吧。
相比起這邊的無聊以及無聊。王宮裏可就沒那麼無聊了,尤其深宮後圍之中。
早英繽紛落紅滿地的冷宮之中,一株老鬆倚著牆垣靜臥,一張石桌,兩條石凳,一個垂髫男孩。
一副棋盤,一場廝殺。左執黑子,右執白子。
一個人的棋局。無人觀望。
寂寞嗎。不然。
金盞菊龍吐珠馬蹄蓮美人蕉文心蘭禾雀花勿忘我婆婆納仙客來紫羅蘭白黃紫粉開得好生熱鬧。
寂寞嗎。然。
(此處應撒花,千等萬等男一終於出來了。喂喂,某人不爽道,小爺算什麼。你麼,女一嘍。你,某拔劍。╭(╯^╰)╮就你個毫無威脅力的小屁孩,邊兒呆著去。)
韶朝的太子,三歲能詩五歲已經能熟背《孫子兵法》《孝經》七歲熟背《治國論》而今十歲已是能文能武。
天容皇後的掌心肉,聖朝天子的心頭尖。
比起他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眼中釘不知有多得意。
老天真是不公平,一個人若是好,便把全天下的好給他,一個人若是不好,便連一絲的好都不肯給。
他也沒有奢求過什麼,隻是想著給我一絲愛就好了,哪怕是指甲縫的一點溫柔也足夠。
一個人下棋的時候,一局棋往往能下一天,幾句話也總能琢磨一天。
“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不能哭。”
“想要什麼自己想辦法,永遠別指望我。”
“既然清楚自己的能力,就要比別人加倍努力。”
“與其想方設法來討我的歡心,還不如去討那個男人的歡心。”
“會下棋的人往往走一步而知全盤,有一天你要做到一棋定生死。”
“在這種地方,感情是最奢侈的,連想一下都很奢侈。”
奉安瀾抬頭,眼皮有些發酸。
乾坤朗朗,天晴雲美,一絲閑雲飄出赤色的宮牆之外,整個天空如同碧玉般潤澤。
時辰到了。
他淺淺地笑了一下,那笑如同浮雲隻掠過眼角倏忽間消散了。
他推開暗格的門時,一個女子已經在那靜立。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呢,玉作肌骨花為容,柳眉繾綣,鼻峰冷峭如畫,紅唇微抿,不過簡簡單單一身素色月裳,卻隻叫人想得到誤入凡塵的仙子。這樣一個女子,那人怎麼舍得將她打入冷宮呢。
她的眼睛也是極美的,不過你望過去,望見了太多情緒。
說不出來的哀怨與絕情。
奉安瀾謹慎小心地喚了一聲,母後。
鸑鷟一反常態的一把拉過他,讓他在她身旁坐下。
“你雖然不是神童,但母後知道有些事你能懂,今天一切都該做個了斷。”
“我這輩子一直在恨,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去恨,總覺得有些東西該是我的,到頭來也奪不過別人。”
“我的恨怕是要帶到黃泉裏去了。”
奉安瀾的眼睛狠狠地跳了一下。
對眼前的這個女人說不上有多少的依賴與奢望,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倏忽間竄上一股懼怕。
他握緊了拳頭,薄薄的唇抿得更緊了些。
她沒有讓他練功,究竟是要幹嘛呢。
鸑鷟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變化,問他:“脖子上的扳指還在嗎?”
“還在。”
“那就好。等會你隨我出來,一直躲在床底下就好,會有貴客來訪。無論發生什麼,你都隻需要張大眼睛和耳朵仔細瞧仔細聽就行。無論發生什麼都別讓人發現你。”
“你能信任的人隻有喬太傅,以後他會扶持你。”
“知道了麼?”
“是。”
他在冷宮裏的床底下躲好後,沒多久門外就傳來了太監的聲音,“皇後娘娘駕到。”
“你們都退下吧。”
“是娘娘。”宮人們都退下了。
“皇後娘娘終於來了,怎麼等不及了麼。”
“妹妹還真是沒有禮數。”
“我說的條件你考慮好了沒有,要麼把《鳳凰訣》交出來,要麼把九皇子過到我的名下。”
“你威脅不了我。”
“你心腸可真是冷,也難怪了,賤人的種,當然跟賤人一個樣。”
“可尊貴的皇後竟然比不上賤人在他心中的位置重要。”鸑鷟冷笑。
“你以為你在他心中還有多少位子,三年前你被打入冷宮的時候你在他心裏也已經無足輕重了。”天容歎道,“嘖嘖,空長了這麼一副好皮囊,還不是留不住一個男人的心麼。”
“你不過,自欺欺人罷了。你真的想知道我在他心目中有多少位子,你敢嗎?”鸑鷟忽然拿起桌前的一尊酒,一飲而盡。
她笑了笑,瓊白的指拂過耳邊的發絲,嘴角緩緩流下殷紅的血,褐色的瞳孔裏盛滿溫柔的神色,看向門邊。
春風化雨般的溫柔,她說,“你來了。”
天容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皇帝衝進門來,一把摟住鸑鷟將要倒下的身子,他狠狠地瞪了天容一眼,“滾。”
他滿是惶恐和柔情地對鸑鷟說:“貌兒,貌兒。”
鸑鷟躺在他的懷中,“我死了,你再也不用為難了。”
“不。”皇帝搖搖頭。
“我已是將死之人了,死前唯一的心願,能讓我們的孩子到宮外去,安生長大。”
“我一定會答應你的。”
“皇上,這不過是苦肉計。你不知道《鳳凰訣》就在她身上,自始至終她愛的那個人都是鴻鵠,遲早有一天她會幫那。。。。。。“
“夠了。”話未說完,已被皇帝的怒喝打斷,“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麼些年來你們百裏家做的好事,你逼天貌喝這毒酒的事朕回頭再跟你算賬。”
“安瀾。”那仿佛是奉安瀾從鸑鷟那聽過的最溫柔的話,那個是他母親的女人在臨死的最後一刻像個母親呼喚孩子那樣叫他,很多年後他望著鸑鷟的畫像,想起的就這一句話。
“天貌。”坐在至尊寶座上的那個男人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悲慟,像個孩子般地大聲哭泣。
所有人都離開的時候,他從床底下爬出來,拍幹淨衣服上的塵垢,從此真的隻剩下他一人了。
天色的灰暗不過因為傍晚已至。
他捏緊了拳頭,在丫鬟急衝衝找到他的時侯鬆開。
“九皇子,快隨奴婢去承乾殿。”
他木然地跟在丫鬟身後,嘴角掛起苦澀的笑,終於有人想起我來了。
皇後在大聲辯解,他當然知道該說什麼話了。
“那時候我躲在床底下,母後怕我遭到皇後娘娘的毒害,沒讓我出來。”
他像個普通孩子樣地哽咽,“我好害怕,從今往後是不是隻剩下安瀾一人了呢。”
小孩子畏懼的神情讓帝王內心柔軟,“傻孩子,你還有父皇呢。”
“今後你就隨兄長們一道到長安殿習書,也不要再住在原來的宮殿了,父皇會給你安排好住處。”
原來還是不能出宮。“謝謝父皇。”奉安瀾感激道。
即使有皇後的貼身丫鬟和奉安瀾一起指證皇後逼迫鸑鷟喝下毒酒,皇後也隻是被關了幾個月禁閉而已。不過喬太傅也確實有本事,後庭之內皇後身邊都能安插有他的手腳。
在他十歲那年終於出了宮,竟然破例封王,封地雖離京都較遠,倒也少了皇後及其親黨的監視。
其他皇子都還在宮中的時候,他卻被封了王,說到底皇帝從沒有將他考慮在帝王的候選人中吧。
不過緩勢待發,終有一日,他奉安瀾會主掌天下。
所有人欠我的要你們統統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