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傍晚，尹燈和徐衍應邀前來觀看商歌獻舞。
    一舞畢後，商歌照例收了錢，這次的錢，足足裝了兩個大瓷碗。
    商歌收了工，待人群散去之後，便行到尹燈與徐衍麵前，行了禮後便望向尹燈，道：“公子，不知今天一舞，如何？”
    尹燈所見的，商歌並沒有換衣服，而是換了一舞，衣袂飄飛，恍若隔世的美好，那不知由誰彈奏的琴聲更是將她奉到仙子一列。尹燈道：“商姑娘似乎是認真的選了舞蹈？”
    “既有能見我一舞之人，為何不精心準備？”商歌隻淺淺笑道。
    尹燈偏過頭問徐衍，“今天商姑娘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
    “素色的。”徐衍翻了翻眼睛，他對於兩人的啞謎已經麻木，隻平靜地答道。
    “不如湖藍色。”尹燈勾起一抹淺笑，隨即換了話題，“我們先去茶館坐坐吧，站在這裏也不方便說話。”
    三人特地尋了個安靜的茶館，然而就坐不久後，徐衍便接到了太傅叫他回去的消息，於是不得不遺憾作別。然而他離開，於尹燈與商歌來說，說話卻更加方便。
    尹燈很不引人注意的在桌子上摸索著他的茶杯，但仍被眼尖的商歌發現了。她將茶杯推到尹燈手邊，詢問的聲音細若蚊蠅，生怕戳了尹燈的痛處似的：“你、你的眼睛看不見？”
    “是啊，徐公子那日也說了啊。”尹燈不著痕跡的接過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似是不經意的道。
    “抱歉，小女未曾注意。”商歌多少是有些歉意的，隨後便問道，“公子姓什麼？是哪裏的權貴？”
    “我姓尹。”尹燈隻簡單的道，一提權勢，便不能好好談話了吧？尹燈隻覺得杯中茶苦，直直的漾進心裏。
    “公子並非常人。”商歌簡單明快的道。
    “是啊，我可以看得見靈魂。”尹燈似笑非笑，將目光落在了商歌的眸子上，捕捉到其中一閃而逝的慌亂。
    “那公子……”商歌說不下去了，她覺得，這樣大的秘密呈現在別人眼前是一件多麼尷尬的事。
    在這個茶館中，尹燈所見的，仍是一片黑暗。然而商歌的模樣，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可以看見她櫻桃般的小口，漆黑有神的眸子，然而她的身後，亦是一片黑暗的。
    他盯著商歌精致的麵容，久久不能回神。她大概是他所能看見的第二個人了。他忽然想她在京城多留一段時間，他很享受這種看得見對方的表情，捉摸得到對方心情的談話。
    於是，不自覺地，他便問出了口：“商姑娘，你會在京城留多久？”
    商歌怔了一下，“尚未打算。奴家區區一舞女，何足公子掛心？”
    “不是同樣的人，但是可以擁有同樣的秘密。”尹燈的話令人捉摸不透，他端起茶杯，一氣飲下變涼的茶，方站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即將宵禁，在下也該回去了，姑娘自便。”
    商歌站起身，盈盈一禮，“改日再見。”
    尹燈與商歌，向著兩個方向離開。由於即將宵禁的關係，街道上很是僻靜，尹燈略微加快腳步，在心中默數著轉彎的個數，雖然稍微艱難了些，但不枉這麼多年生活在京城，他還是摸索著走回去了。
    商歌仍是那襲素色的衣裙，瞧著天色已晚，她不由笑了笑，自己這身裝束，莫不會被當成遊魂吧？
    然而，自己的本質，與那又有什麼區別？
    商歌忽然斂去笑容，思緒開始紛飛。
    她從不曾想過會遇見能輕易看穿她秘密的人，這人間紅塵，怎麼會有人有那樣一雙眼睛？幽深清澈，卻擁有令她忌憚的力量。
    她不知道她是否能相信尹燈，她眷戀這繁華，而就算離去，她也要找到去那裏的路，而不是魂飛魄散。
    她回到暫居的客棧裏，獨坐在床榻之上，久久的出神。
    回到尹府的尹燈，亦是有些焦躁。換了一身秋色的衣服後，便將自己鎖到了房子裏，一遍一遍的問自己，他所見的，是否是真的。
    他是否遇見了，可以與自己共享自己多年來小心遮掩的秘密的人？
    他渴望有一個人，能有與他相似的特征，雖然徐衍是他要好的朋友，然而他自始至終不曾透露一點關於他雙眸的秘密。
    常人是不能理解他的，除了他的父親。
    而現在有一個人，可以理解他，相信他，而他，是否可以相信她？
    茶館的小坐之後，得到的，是兩個人的失神。
    相遇即是緣分……
    尹燈所見的，仍是一片黑暗，在他麵前，沒有商歌精致的麵容，沒有她清澈的眸子。在尹燈所見的，沒有商歌，即是一片黑暗。
    是商歌，在他的世界裏留下了一抹湖藍。
    她會精心的選擇舞蹈，隻因他能看見。
    也許，她是值得他交往的。盡管她的身份，隻是一個卑微的舞女。
    尹燈並不計較身份地位，然而他還是得替他的父親考慮。如果他跟一個身份不明、來曆不知的舞女走得太近，也許就成了別人的把柄。
    而京城，並不值得商歌停留。
    繁華雲煙，商歌見得太多，因此她遊曆各方，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七日。而她，又是否會為他而停留？
    尹燈想，他並不希望縛住她，然而孤獨的久了，總想有一個能夠理解自己的人做朋友，商歌心中糾結，尹燈亦是不好受。
    然而除了這一層，與商歌的相遇，終是讓尹燈不得不麵對一些以前一直壓抑在心底的秘密。
    尹燈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秘密。
    然而，商歌的到來，是否意味著他應該去麵對了呢？
    他一直壓心底，裝作生活得很快樂，在人前是盡管眼盲卻依然是知書達理、能文善武的安內王之子，然而他是痛苦的，一個不屬於這裏的人，是無法做到真正的平靜的。
    也許遇見商歌，是另一個開始。
    是一個真正的開始。
    屬於尹燈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