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簌簌地下著。新幹線在站點處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大波乘客。這裏距海很近，開車不出二十分鍾就能看到海岸線。東方淮拎著行李箱，熟門熟路的穿過街巷。這邊房子低矮，靠海的幾棟建築上，鐵質的窗沿爬滿了鐵鏽。男人打了一輛的士，在將寫了地址的紙條遞給司機之後，便靠在後座的白色座椅上安靜的望著車窗外的景象。司機在一處靜謐的小樹林前停下，東方淮付了錢後下車，他沿著樹林中央的石板路向前走著，最終在一棟和式小屋前停下。推開籬笆上的木門，沿著小徑踏上台階，男人敲了敲門。
    房屋裏傳來女人的日文。門從裏拉開，站在玄關開門的是個一身淡灰色和服的年長婦人。她看了眼東方淮，嘴角掛上淡雅的笑，將他迎進屋來。女人改用中文與他談話：“東方小姐已經告訴過我了。您比預想的要來的早呢。”
    她喚來小廝接過東方淮手裏的行李。
    “我們已經把房間準備好了。讓他們先幫您放好。”走入玄關，中央是一張繪製了浮世繪的屏風，女人帶著他從右邊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您是打算去挑些稱手的工具，還是就和上次一樣？”
    “和上次一樣。”
    “好的。”女人將他帶至一間客房前，替他拉開移門後便鞠了躬，“那麼，我就帶您到這了。有事您可以喚千葉，或者我。”
    “麻煩你了，中島太太。”
    “這是應該的。”中島太太客氣地笑道，“天氣可真冷啊。您一會兒可以考慮去泡泡溫泉。希望您這段時間能在我們這裏過得愉快。”
    “謝謝。”
    中島太太望著他走入房間，在外替他關上門，木屐腳步聲便漸漸遠去。
    房間四周的擺設還和上一次一樣，往外是露台，周圍圍著一圈玻璃。玻璃外種了一株櫻花樹，因為是冬天，枯枝上與地麵上都落滿了白雪。這間寓所保密工作一直都做得很好，看起來東方淮所居住的是一間房間，事實上，他能夠使用的是一整塊區域。中島太太作為這間寓所的負責人做過保證，在他們居住期間，絕對不會與另外的租住者碰麵。
    東方淮從包裏拿出手機。和梁景聯絡的那一隻上麵有一條未讀短信。
    “到達邊境。嘖，今天點了七八顆腦袋。”
    “在日本了。”
    回複完後，東方淮便打算將手機放回背包，卻見對方很快又回複了：“記得帶紀念品。我生日禮物你還沒給！”
    緊接又是一條：“12。17，記住！記住！”
    “……記住了。”
    安沁看著一邊吃壓縮餅幹，一邊拿著手機笑容白癡的搭檔翻了個白眼。他們兩個窩在車裏，老陳雖然叫他們支援，但並不打算讓他們直接去找當地警方。這就使得兩個人入夜了以後隻能在車子裏裹著睡袋過夜。剛剛結束一次清剿，下一次是在淩晨兩點左右。安沁丟了塊牛肉去砸梁景的腦門。梁景抬起頭，握著牛肉幹揉了揉腦門：“幹嘛？”
    “你們倆發的國際短信哎，要不要這麼炫富？”
    “好了好了，不發了啊。反正短信出去，小白都會處理的啊。不要慌張嗎。”
    安沁歎了口氣：“果然談戀愛是能把人談傻逼的。梁景，晚上行動的時候，你千萬不要把你的腦子留在了你男朋友的褲襠裏。不然我真是要哭了。”
    “安姐……你這樣子講話會嫁不出去的。”
    “隨便啦，反正你們男人都已經和男人搞起來了，我都已經放棄了要去找個男人嫁了的目標了。嘖嘖，以後不僅要擔心老公會不會出軌，還要擔心老公會不會出櫃。這世道可真可怕。”
    “你的老公還敢出軌，那你還不家暴他啊？”梁景笑起來，安沁哪眼刀剜他。男人隻好悻悻收斂幾分。
    女人吃完之後便戴上耳機和隊長彙報。結束後，她轉過身來：“醜帥那邊的新消息，宋和偉和許思敏差不多是要掰了。他有線人發現許思敏和戚銳接觸頻繁。”
    “聽起來可真熱鬧。看來猴子和醜帥最近有的忙了啊。”
    安沁聳肩：“隊長估計這次行動要進行三個月。他問你過年有沒有什麼需要組織給你家裏寄的？”
    “……我要求組織給我家買套房子，你說隊長會同意嗎？”
    “你說呢？”
    梁景枕著手臂靠在椅背上：“你說我哥都傍大款了，我們家還能缺什麼呀。不然你讓隊長把我寄回家吧。我都三年沒在家過過年了。”
    “你看你，天真可愛，還當真了啊？”安沁一副後媽臉，梁景皺起鼻子：“能別這麼折騰我嗎？安沁姐，你家不是還有個上大學的弟弟嗎？你讓隊長寄東西了嗎？”
    “我讓小白給人寄了台新的筆記本。他還有兩年實習嗎。哎，我這個做姐姐，一年也看不著他幾次。他倒經常給我看他拿的獎。真夠爭氣的。”
    梁景道：“你弟弟讀的是不是設計專業？你們姐弟風格差的有點大啊。”
    “怎麼？外麵的事，我替他解決了就夠了。他隻要能安心畫畫就好啦。”
    “果然長姐如母。”梁景若有所思點點頭。安沁轉身戳了戳他的頭：“我記得你哥為你很拚啊，你怎麼就能歪成這樣呢？”
    “種不一樣啊。我們家盡是暴力基因了可以吧？”
    許思敏為了擺脫宋和偉的滲透與操控，故意舍去了兩條緬滇線路，想要降低損失重整旗鼓，這個大漏洞顯然給了警方極大便利。被抓的當然以宋和偉剛剛滲透的人為主，為此事宋和偉對許思敏心生芥蒂。然而兩人畢竟還在合作，互相仍有顧忌。許思敏借此機會將北派的人清理幹淨，還順便把自己大哥手下不服自己的人也一並丟了出去。
    北派內部爭權奪利也愈發的厲害，宋和偉偽裝成南派的人截了戚銳一部分軍火，銷售時故意壓低價格，使得戚銳最終損失慘重。倒是便宜了突然介入收購的勢力。
    過年的時候，G市下了雨夾雪。這個靠近北回歸線的城市一直以來比較溫暖，基本上好幾年都難見一次積雪。許思敏穿著一件皮大衣從車上下來，Ada跟在她身後為她撐起了傘。兩人快步走進了眼前這幢八十年代建築風格的別墅。
    女人進屋的時候，屋內氣氛已經很熱鬧了。都是孤家寡人過來湊一塊過個新年的。有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看見了許思敏，便迎了上來：“許姐，您來了啊？正好那邊麻將桌三缺一呢，您要不要上去來兩把？”
    許思敏讓Ada把帶來的香檳交給主人家，笑道：“不了不了，我的腦子啊，哪能和你們小輩的比？跟你打麻將，我可打不過呢。”
    “哪裏的話，許姐這麼厲害的！”
    “你要是一定強求啊？那我就給你們去送送紅包吧，哈哈哈哈……”將大衣脫下，由下人去放好，許思敏跟著女人進了偏廳。Ada這一次並沒有跟著她，送好了香檳之後，徑自朝著二樓走去。
    沿著走廊，二樓第三間的門沒有鎖。女人轉動門把手走了進去。是一間臥室，房間很大，陽台上靠著一個穿著一件白色荷葉邊A字裙的女人。Ava聽見聲響轉過頭來，朝著來人露出溫和的笑來。
    “大姐讓我來問問你進度。”
    “已經和戚少說了，宋和偉的好日子，是要過到頭了。”
    “沒出什麼意外吧？”
    “意外……”Ava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下去，“倒是有一點。戚少對我很客氣，從來不問過多的問題。我呆在這裏，就是整天給他做做飯，彈彈琴，唱唱歌——他到現在都沒有碰過我。”
    “雖然大姐現在在和戚少合作，但你的身份仍然不能暴露。你現在還能離開去‘工作單位’嗎？”
    “他沒有限製我的人身自由。我可以去上課。”Ava回答道，“戚少派人去了那間小學查過。不過沒有發現什麼。這個要感謝你。”
    Ada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半晌，她答道：“那麼，他不碰你也合情合理。你是一個小學老師，身世清白。現在他不碰你才是好現象。”
    Ava點了點頭。
    “大姐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隱藏好，隨時將這個男人的動向傳遞回來。”Ada說完這些，轉身離開了，“好好演好今晚的戲，別讓大姐失望。”
    “我會的。”
    過完年以後梁景才從邊境回來。吃了三個月壓縮餅幹壓縮牛肉幹等等壓縮食品，梁景覺得自己的味蕾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回來以後陳隊隻給他和安沁放了兩天假，向他們許諾這次的行動徹底結束以後，給他們放個長假。梁景也懶得抱怨，反正也已經被壓迫慣了，一出警局便迫不及待地騎上摩托車往家裏去。傍晚時分，他到樓下的時候看見自己公寓的燈是開著的，心裏便猜測是哥哥過來了。回來前他給梁辰打過電話，尤其是好好抱怨了一通飲食問題。他哥的廚藝其實不是差，主要還是清淡。梁景吃慣了口味重的東西，吃他哥哥的菜一下子就覺得索然無味。但是放到現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哥的菜做的淡出個鳥來了，他都會歡欣鼓舞的吃下去。
    打開門，果不其然，廚房裏忙碌的是那個瘦削的身影。
    梁景站在門口喊了他一聲：“哥！”
    梁辰回頭，朝他淺淺一笑。房間裏另一個小家夥在聽見開門聲以後立馬撲了過來，梁辰把人接住，舉了起來。
    “小叔叔！你終於回來啦！”小姑娘紮著兩個馬尾巴，眼睛滴流圓，抱住梁景就在他臉上“MUA”來了一口，“老爹說你跑到緬滇捉人妖去了，小叔叔你捉到人妖了嗎？”
    梁景一張“囧”字臉：“你老爹有病吧？額……算了，捉人妖就捉人妖吧。事實上，你小叔叔去打擊罪犯啦。”
    “唔……還不如捉人妖好玩呢。”
    “你這小丫頭。”梁景抱著梁貞貞去廚房，朝兄長抱怨，“哥，你老公對女兒這教育不對啊，什麼叫打擊罪犯沒有捉人妖好玩啊？貞貞，我跟你說，你別聽你老爹瞎講。”
    “行啦，你們倆啊，不湊到一塊也要相互損。我就弄不明白了。”梁辰沒好氣道，他洗了手，把貞貞抱過來，“水給你燒好了，去洗澡吧。對了，你晚上要不要把你那個男朋友叫來一塊吃飯？”
    “算了吧。對了，姓周的晚上沒來？”
    “他開會呢，一會兒就過來。你們可別再打起來，給我點麵子行不行？”
    “就是就是，都幾歲的人了，小叔叔你還和我老爹吵。”梁貞貞被梁辰放到地上，她都八歲了，抱起來也不輕鬆。梁貞貞跟著梁景一路朝臥室走，“我老爹都那麼大把年紀了，你就讓讓他嗎。”
    梁景進臥室拿了衣服出來，在門口蹲下捏了捏梁貞貞的鼻子：“好好好，我聽我們小公主的。不跟你老爹那老人家一般見識。”
    “小叔叔我愛死你啦！”
    “大侄女我也愛你，哈哈哈……”
    梁辰回頭看看自己弟弟和女兒，拿他們沒辦法似得笑了笑，繼續手頭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