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叔看著天色不早，想著是不是出去接接西棋。剛走出門卻在大門口，看見人就在台階上筆直的坐著。劉叔見人像是出了神，怕驚著西棋也不敢接近，隻能遠遠的詢問：“這是回來了？”
    西棋聽見聲音稍稍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劉叔站在身後便莫名其妙的問：“劉叔，什麼事？”劉叔以為他是累著了，笑著問，“累了吧，去哪兒了？”西棋摸摸腦袋才發現天色已然不早，而自己竟然在這台階上坐了半天。
    “沒去哪。”西棋借著劉叔的手起來，“我走到門口突然覺得…”西棋摸摸心口有點悶悶的感覺。話鋒一轉說：“沒什麼，就是有點累，咱們回吧。”
    對於西棋的怪異兩人都認定是累了並沒有多想，西棋草草洗漱連劉叔準備的飯都沒吃就去睡了。原本以為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誰知這一睡就魘著了。
    西棋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眼皮一閉上就有再也睜不開的沉重。他感覺自己頭昏眼暈的飄了起來，不自覺的飄出去。他看見劉叔端著麵盆給院子的花草灑水，他想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是無神論者，他不相信那些鬼啊神啊的傳說。可是現在他不動用任何科學解釋，自己硬生生穿過劉叔，穿過院牆，飄飛在黃昏的辛鎮上空。
    他看見和平而安靜的古樸小鎮，在太陽的餘暉中幹淨而美麗。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可以傾聽這小鎮的一切聲音。兒童放學歸家的兒歌，母親灶上水壺的咕咚，來人將煙袋敲在石凳上的鏗鏘。
    “你後悔了吧，”有人在耳邊輕輕低語，“你後悔了吧。”猶如勾魂使者的召喚，讓人心神恍然。那種被負的質問是他所不喜的，他想反駁回去，他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可等他努力的回轉身卻看不見任何人，他想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啪！”的一聲從下方傳來，西棋看見有一堆人站在院子裏。有劉叔，有個單薄的少年，有個驕傲美麗的女人和一隊穿著軍裝帶著槍支彈藥的軍人。他發現自己可以清晰的看見下麵的一切，甚至是少年臉上鮮紅的掌印。
    孫木蘭原本和牌友玩的盡興，不想卻有人提起自家老爺豢養孌童的舊事。她自然不甘被別人看輕，半炫耀的說著自己已經派人把那個賤人打死了。當然，那天她因此承受的怒火自然略過不提。誰知一向和她不對付的王太太卻半諷刺的告訴她，自己還被蒙在穀裏。那賤人根本沒死，想想也對。將軍如此向著那個賤人，他若死了將軍不可能輕易的善罷甘休。
    如今聽了探子的回報，她匆匆忙忙趕了過來，沒想到來的正好。“賤人，竟然還活著。”孫木蘭18歲嫁給辛愈寒，如今兒子都快十歲了。沒想到因為這個賤人，什麼山盟海誓都變成了空話。她讓人拉開吃裏扒外的劉叔，拽著那破布一樣的賤人左右開弓。隨人嫩薄的臉龐，不一會兒就紅的綻出血來。
    身後的士兵誰也說不準現在的情況，他們是一路跟著老將軍的兵，其實他們也很討厭那個柔柔弱弱的公子哥。自從見過他之後，將軍就變了。變得更加殺伐決斷，更加喜怒無常。雖然將軍一向對他百般維護，可是現在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幫他，縱然因為他的關係他們剛剛死了幾個兄弟，也縱然他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瞎子。
    “賤人，看今天還有誰能救你。”孫木蘭從小等著父親強身健體，一般人完全從她手上討到好處。更何況辛隨人從小體弱多病，他起先還能閃躲兩下，後來就完全是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枯白的雙手抓著石磚鋪著的地麵，他這一生所有的屈辱，還不如死了才好。
    辛愈寒聞訊趕來的時候就是看見如此的情形，隨人沒有半點生氣的趴在地上，而那個瘋婆子還在打他。雙目瞬間眥紅，他想殺人，想殺了這院子所有的人。還是徐副官見他神色不對，立馬朝天開了兩槍。
    “嘭”的一聲槍響，天地間一片寂靜。另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奔了過來，把宅院圍了起來。士兵們見了怒氣衝衝的將軍全都低下了頭，而孫木蘭見狀渾身僵直，她突然想起將軍前些天對著她怒吼的話：“他若活不過來，就別怪我容不下你！”她看看身下的血人，驚嚇的鬆了手，想離開卻在看見將軍的眼睛時，全沒了力氣。
    “隨人！”辛愈寒喊叫著衝了過來，一把推開僵硬的孫木蘭。“隨人，隨人…”他顫抖著抱起從小捧在手心裏照顧的族弟，他對不起他，他隻是有了心魔，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就像是和弟弟爭奪父愛的哥哥，因為找不到父親，所以把氣都撒在享受過父愛的弟弟身上。
    辛隨人恍惚中喘著氣，隨即咳出幾口血來。他睜著蒙塵的雙眼，因為感受到辛愈寒而劇烈的掙紮。都怪他，都怪他。要不是他偷偷的跑出去，先生也不會因為找他而中了流彈；要不是他糾纏不休，他父親也不會被那些閑言碎語活活氣死；要不是他，自己也不會瞎了雙眼，到如今就是一個廢人。
    “你…走，不要碰我。”隨人的話和著鮮血在嘴邊綻開，辛愈寒心疼，心疼的連忙說對不起。可是對不起又有什麼用？隨人憤恨得想，說聲對不起，先生就能回來？父親就能回來？他的眼睛…難道這都是命？“早知道如此…真不該求父親…讓你到我們家來…引狼入室，害的…我…家破人亡…”
    任他如何掙紮，辛愈寒都哭著死抱著不放。對方的話句句錐心，他卻無言以對。“對不起，對不起。你好起來，好起來給我一槍，你要好起來啊。”鐵血將軍的痛哭充斥著宅院，一時間聞著流淚見者驚心。
    隨人最後卸了力，認了命，癱在辛愈寒懷裏像是在等死。就在他看開的一瞬間，蒙塵的眼前仿佛變得透明。他仿佛看見泛著灰白的天空，而天空中漸漸顯出一個人影。“先生！”隨人猛地掙紮起來，因為發作的太快，辛愈寒竟然沒能抓住他。他抬頭順著隨人要抓住什麼的手掌，卻什麼也沒有看見。正疑惑著就見隨人失了魂似的直砸了下來。
    “少爺！”劉叔悲憤的衝去，卻在半路生生止住。寂靜的大宅，一瞬間炸了開來。“快去請大夫，快，快去請大夫！”辛愈寒一把抱起昏倒的隨人，抬腳踢開礙眼的孫木蘭，眼神冷冰冰的像是在看一個屍體。
    “老爺，老爺。”孫木蘭一把抱住辛愈寒的腿，她有一種預感，如果這次不能求得將軍的原諒，那麼不論是她近在眼前的兒子還是遠在北方的父親，都不能保她周全。
    “你給我滾！”辛愈寒抬腳踹在她肩上，孫木蘭哀叫著摔倒在地上。“夫人。”身後的士兵終於上前來扶，卻一個個被辛愈寒一團怒氣的踹倒在地上。
    “徐副官，把夫人拉回去關在房裏不許出來；還有這幾個膽大包天的拉到營房跪著，你們…滾，滾，都給我滾。”辛愈寒說著忙走到屋裏去了，徐副官領命讓人帶走了鬥敗母雞是的夫人。
    不一會兒宅院由恢複了寧靜，劉叔束手站在一邊魔怔了似的盯著剛才還喧鬧不堪的院子，腦海裏不禁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如果說他眼前穿著軍裝荷槍實彈的人才是真正的將軍老爺，那麼午上拿著鑰匙放走少爺的又是誰？
    他想起那人閑散的裝扮，溫和的語氣和將軍的生硬完全不同的表情。劉叔不敢想象的伸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因震驚而叫出聲來。死人真的可以複生嗎？而且多少年過去了，那位先生竟然還同以前一樣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