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路口右轉。”
    水泥路到了盡頭，道路右邊岔出的是一條土路，約莫隻有一個越野車車身的寬度，開進去之後都不方便掉頭。
    程關河的手指隔著玻璃窗點向不遠處的村落：“程家村。我家在村口，榕樹下那間房。”
    車胎被路旁的亂世硌了一下，楚賀的身子隨之一抖，盯著方向盤和眼前的道路不肯移開眼。但隨著程關河緩慢而具體的描述，那個小村的樣貌不由自主地在他腦海中成型。
    一個以程姓為大宗的村莊，外姓就兩家，勢單力薄，都聚在村頭。程關河他們家也算被同族排擠出來，被迫搬到村頭的。村頭離溪水遠，又背陰，據說風水不好，有些地位的人家根本不會考慮在這裏住下。
    程關河母親是從外村嫁來的，沒什麼強勢的親戚，早就因為難產去世。程關河的父親在二十多年前的關中暴亂中瞎了一隻眼，靠著幾個老友和遠親幫持才勉強將小孩扶養長大。程父因為瞎眼喪妻，加之目睹了關中暴亂時各種不堪場景，脾氣變得愈發古怪。村裏人本有些迷信，覺得程關河一家都走了背運，不願和他們往來。程父的脾氣又變成這樣，原先還走動的幾家也慢慢疏遠了。等大家留意到程父一連好幾個月都不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時，才發覺他在村頭新蓋了間土坯房，“淪落”到和外姓為伍了。
    程關河從小被父親拉扯長大，和外人交往的少，不愛說話，但所幸沒有被養歪。十八歲就去參軍，到現在已經十年。參軍原本可以成為程父重新回到村落公共生活的契機，但老人冷臉拒絕了所有上門的慰問，連新上任的外姓村長都沒撈到一杯熱水喝。
    “老頭子……有些頑固。”程關河大致交代了程父的性子，怕楚賀更加緊張，安慰道，“你就當上門做客。其他我會和他說。”
    村莊越來越近了，近到楚賀看見了村頭的大槐樹。
    槐樹下果然有一戶人家。
    楚賀將車子停在槐樹的樹蔭底下，程關河先下了車去推門。
    屋子裏沒人。
    從進到村莊的時候開始，楚賀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村子缺了人氣。除了樹葉的沙沙聲和年久失修的門窗碰撞聲外，沒有其他聲響。
    尋常村落該有的孩童啼哭，嬉笑怒罵，甚至犬吠，在這裏都沒有。
    這個村莊已經死了。
    程關河的背影久久擋在破落的屋門口。背對著車窗，楚賀有些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想要上前把他的身子扭轉過來，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落寞，難過，或者落淚，楚賀都不想看他一個人靜靜接受。
    他的鞋底碾在黃沙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然後同樣的聲音被放大了無數倍，在一瞬間砸落在他的腦海中，最後歸於寂靜。徹底的寂靜，連先前怎樣都無法消散的噪音一同，都消逝在了一聲喟歎裏。
    楚賀將雙手從程關河的後腰圍上，輕輕抱住他。
    他將自己的側臉貼在男人寬實的後背上。
    程關河的背部一僵，轉身把人按在自己的胸口。
    如果整個村子都陷落了，那麼楚賀就是他最後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