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努力喘了兩口氣，工作了六十多年的肺好像一個破爛的風箱，呼哧呼哧的擠出一點點新鮮空氣。
    他撿起通訊器。
    受到猛烈撞擊的設備自動關機了。
    老張頭摸到開關按鈕，使勁按了下去。
    屏幕沒有亮。
    老張頭把裝著電池的位置對著花壇沿上的石塊狠狠砸了兩下。
    原來趴在一旁的黑貓，似乎被老人突如其來的粗暴行為驚動，以不符合它虛弱姿態的速度離開了。
    光幕亮了起來。
    自動保存瀏覽狀態，呈現的畫麵依舊是之前那一幅。
    老張頭死死盯著那一行標著紅色的題目，眼珠幾乎瞪出了眼眶。
    一篇解釋變異體出現原因的文章。
    這篇文章在網絡上的傳播範圍很廣，楚賀也曾經看到過。但是他瀏覽了幾條論據後，就笑著關了。危言聳聽，毫無邏輯。
    但是老張頭信了。
    因為這篇文章戳到了他的軟肋。
    ST。
    又是這該死的ST。
    文章作者用一串排比，起勢誇張，指出變異體是政府秘密實驗的產物。之後順其自然地提出了疑問，為什麼政府要進行這種實驗？一串圖表和數據，用以說明這個實驗是有目的，有計劃，持續了很久的。在有明顯引導性的措辭中，焦點被集中在了科技上。近百年來應用科技的突飛猛進，使得各國領導者對力量的追逐欲望越來越強烈。常規的物理武器研究遇到了瓶頸，生物武器進入了各國的視野……
    投入於武器研製的經費逐年增加，戰爭的破壞性越來越大，以至於沒有一個國家敢於在這場無形的競爭中落於下乘。所有人都被逼著跑，因為最後一個將會被黑洞吞噬。
    而那個黑洞……作者認為，就是ST。
    因為這種新型能源的開采，各種高破壞性的實驗有了實施的條件，高能武器的研發也有了足夠的支撐。
    文章草草結尾，看樣子十分像是被審核後刪節。
    老張頭的視線停留在最後一行字上。
    “我們有理由認為，ST不是天賜之福，而是懲戒。”
    懲戒，貪欲沒有止境的凡人。
    老張頭垂死掙紮般地猛吸了幾口氣，拿起通訊器，步履輕快地走回家中。那樣急促的節奏，好像重新找回了一條生命。
    搬出塞在床下的行李箱，顧不上擦幹淨表麵積的灰塵。從櫃子裏拿出幾件常穿的衣服，洗漱用品一股腦裝到袋子裏。從冰櫃裏拿出儲存的食物。孤僻的個性讓老張頭這幾年出門的時間越來越短，通常一次性在店裏買足幾個星期的夥食。最後從上了鎖的抽屜裏拿出儲蓄卡和一枚石頭，放在貼身的暗袋裏。
    儲蓄卡上是政府的賠償。因為兒子去世，精神狀態奇差，在工廠的工作丟了，老張頭這幾十年的生活一直在貧困救濟的底線上掙紮。幸虧房子是結婚的時候買的，貸款在兒子上中學的時候也還清了。早年間積攢下為兒子娶親的錢還剩下一些，省著點用，這麼多年也撐過來了。
    他始終沒有用政府賠的那筆錢。好像用了以後，就接受了道歉，不得不原諒那些人一樣。
    他不原諒。
    固執的老頭塞滿了一個行李箱的東西，出了門。
    路過花壇的時候，他摸了摸自己頭頂的氈帽，把裝了一袋麵包的盤子放在沿上。那隻年老的黑貓不在，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老張頭想，反正他不會再回來了。
    老張頭走在街道上。
    路邊都是屍體。
    有的斷了脖子，筋骨錯露，血流了一地。有的腸破肚爛，聚了一群蚊蠅。
    黑色的一團，像是霧。
    有人走近時，嗡的飛起。
    走遠了，又重新停到那些不會再動彈的身子上。
    老張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一步步挪動著。
    沒有刻意避開擋在路中央的屍體。
    這個當了二十年普通工人，又獨自生活了二十年的老人，像是失去了對外部世界的觀察力，執著地前行。
    也許是上帝不為難一個一心尋死的人，也許是他身上腐朽的氣味太像同類，一路上老張頭沒有遇到一隻變異體。
    行李箱的輪子碾過一隻斷手。
    手的上臂隻剩下一半，斷口粗糙不齊，像是被啃食過的痕跡。
    那隻手的骨架不大，皮膚已經呈現出青灰色，無名指上做工精細的婚戒，提示著主人曾有過的不錯的社會地位。
    輪子硌了一下，行李箱一顛。
    老張頭用力拖了拖，斷手卡在了輪軸處。
    老人把鬆開箱子的拉杆，費力地蹲下身，抓住那隻斷手，使勁往外扯了扯。鬆弛的皮肉被拉了下來，剩下骨節被薄薄的脂肪包裹著。
    把手中的一層皮扔在一旁，老張頭握住了那隻手骨。
    這一回成功取了出來。
    把血汙和不知道什麼東西在褲腳上擦了擦，老張頭準備起身，肩膀忽然一重。
    兩個空洞的眼眶對著他。
    老張頭麵無表情地看著這隻突然出現的變異體。
    變異體似乎對他十分感興趣，湊上前在他的脖子旁聞了聞。
    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似乎也沒有網絡上的那麼恐怖。老張頭看著變異體茂密的黑發，心想，頭發倒是和老婆子年輕的時候一樣好，又黑又長，摸起來順手的很。
    這麼想著，老張頭甚至沒有注意到什麼時候變異體鬆開了手。
    一對躲在附近小巷的年輕男女被它找到。
    老張頭看不清發生了什麼，模糊中似乎一個人影倒在了地上，另一個被壓到了牆上。
    老人摸了摸帽子，拉上箱子離開。